从飞机上看兰州郊外，几乎全是土丘，大片大片的沟壑纵横，有种壮观甚至悲切的美。于是人未到，心对老天爷的"鬼斧神工"已经有点敬畏了。离兰州一小时车程的定西农民依着老例，以往长期种植小麦以果腹。而定西的气候，对小麦生长而言，十年九旱。所以定西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发展，而是生存。当了几十年记者的老爸曾对我讲，当年这里真的穷得一家人盖一床被子，来扶贫的领导送来的睡席，第二天就被卖了换钱，送来希望农民以此为生的小羊羔，转眼羊皮就挂上了墙。
　　在这样的条件下，种土豆，最初不是一种选择，而是适应当地环境的唯一出路。因为土豆"产量高，营养丰富，对环境的适应性强"。而今，土豆真真切切成为定西百姓的富民产业。是什么样的"巨手"改变了定西人的命运？
       武厅长笑谈当年勇
       定下土豆这个主导产业，许多人都付出了心血。现任甘肃省农牧厅厅长武文斌就是其中之一。
　　武文斌是典型的陇中汉子，高高大大。他品着自带的茶侃侃而谈：1995年，洋芋工程被提出，可是领导班子的意见都不统一，当时人的思想还没怎么变，觉得土豆只是菜或者补充粮。虽然临洮县已经开始把土豆当作经济作物卖，也没得到上级领导班子的重视。时任岷县县委领导的武文斌在当地开始试验“压夏扩秋，压粮扩经”。秋，指秋天成熟的土豆，经，指当地盛产的药材当归。岷县地处冰雹带，在考察了全县的气候和地形后，他才得出发展地下作物的结论。三年之间，土豆和当归已经占了当地土地种植面积的75%。
　　1998年武文斌去了定西，提出了定西土豆产业的三顺应：顺应天时，顺应市场和顺应时代。此时，夏粮主要是小麦，还占定西土地种植面积的70%。
　　1999年夏粮减少到40%，温饱问题基本解决。这时候，老天爷帮了个大忙。人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天爷的忙，就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从1998年9月到1999年4月，一点雨都没下，夏粮根本没法种，思想转不过来的人也只好种土豆。5月到9月，土豆需要水的时候下了雨，两百五十万亩的土地大丰收。
　　2002年武文斌成了定西地区行署专员，土豆的事情越发顺利。他要各区县签种植责任书并抽查，每半个月开汇报会。他说出了那句名言“卖不出去是我的事”。他甚至叫农民来开会讨论遇到的问题。但当时的土豆主要还依靠汽车运输，这就说明了经销地的局限性与产业的不成规模。
　　2004年第一次马铃薯产销衔接洽谈会在定西召开，武文斌最大范围地请经销商和几乎所有新闻媒体，记者就有两百多人。这次一百万元运作的活动后，土豆产量竟然都不够销了，定西还收了周边地区的土豆。同年，铁路车皮问题解决，马铃薯产业协会成立以保证资源优化组合。
　　……
　　武厅长自豪地告诉我们，前几年荷兰农业专家到定西，惊讶极了：“我们发展了一百年，你们怎么这么快？”他又信心满怀地说：“每年西欧
　　人均食用土豆140公斤，美国90公斤，咱们才10多公斤。土豆产业大有可为。”
　　"洋芋书记"
       定西大搞土豆产业，从武文斌开始。十年过去了，当年跟随他的小干部如今已经成为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委书记，也就是当地有名的“洋芋（土豆）书记”李旺泽。李书记虎背熊腰的，人却很好相处。
　　“洋芋书记”请我们吃洋芋，确确实实地吃洋芋。桌上摆着个小筐，筐里是蒸好的整个土豆，除了它，几碟咸菜而已。书记先拿一个，剥了皮沾点菜往嘴里送。那动作熟练、自然，一看就是常吃的人。其实我对基层领导一向不以为然，虽然自己涉世不深，却总觉得他们成天就知道搞政绩工程。书记谈起土豆，我却有些感动了。他说，2001年土豆增收，价格却只有一毛四；2002年大旱，是土豆的小年，价格却还是上不去，这都是信息不对称，客商压价造成的。于是他和其他干部就想着组织农民成立土豆经销协会，出外省带信息回来。产业协会作为强势力量保护农民利益。书记说，我们一定要形成大规模产业集群，才能有话语权。现在产业已经到了加速发展阶段，也是转型时期，向深加工方面发展。定西土豆种植现在的目标是耕作机械化、品种优质化和生产标准化，而拉动产业的两驾马车是加工和销售。
　　和书记谈完已接近10点，纵然日照时间长，定西的天也早已黑了。书记说，他还有个会，要赶到几十里之外去。我有些奇怪，晚上10点还要开会？书记说，早就习惯了。
       马铃薯之歌
       除了区领导，我们还见到了乡干部。在著名的小康村---青岚乡大坪村，没错，就是上世纪70年代宋平当甘肃省长时"远学大寨，近学大坪"的大坪；就是进过中南海的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刘玉秀当村委会书记的大坪；就是回良玉副总理夸过"土豆种得好"的大坪；就是胡锦涛总书记今年过春节所在的大坪。过去，这里穷出了名。上世纪八十年代，不少国家领导人来调研，定下了三西开发的计划。二十多年过去了，效果不错。山里有树，坡上有草，村里123户人家，家家有新房。这里人均收入为3931元，土豆所带来的收入就有1200多元，还是小流域治水治沙修梯田的优秀典型。定西著名的土豆品种"新大坪"因此村得名。陪我们的女乡长一看就是个开朗的人，介绍完村情，在村委会办公室的展板前，又笑呵呵地给我们讲总书记今年来访对她们的"接见"。
　　她说："总书记亲民，想和老百姓多拉话。"
　　她又说："人家都让我少说话不说话，可我还是说啦。""说什么了？"我饶有兴趣。"我说我是青岚乡的乡长。总书记说'哦，大坪归你管'。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大胆，说'最后都归您管'。"她笑得有点淘气。我细看，其实女乡长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有点黑，很精干，一看就知道常在乡间跑，粗粗的皮肤有点显老，这一笑，却笑出了年轻。
　　乡长又说，她们乡还有马铃薯之歌。歌词有一句让人印象深刻，叫"洋芋花开塞牡丹"。
       土豆到底有多重
       在定西，吃的是土豆，看的是土豆，听的也是土豆。定西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干部百姓，似乎都能总结出自己理解的土豆精神。直到现在，回想几天的见闻，突然想起几乎忘记的一个人，其实他是我们到定西了解土豆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姓古，是甘肃省旱作农业科研中心的专家，从1989年由农学专业毕业至今，他一直在研究土豆种苗繁育。他开口就是"微型脱毒种薯"这样的专业词汇，把刚到定西的我们弄得几乎有点错愕。他滔滔不绝的"大白花"、"小白花"、"大西洋"、"斯劳德"、"新大坪"、"陇薯一号"、"渭薯一号"、"陇薯三号"等词语，流畅得就像我们口中的"什刹海"、"必胜客"、"麦乐迪"。他带我们参观种薯基地，他拿起那颗圆圆的小种薯的神态是那样庄重，仿佛父亲小心翼翼地抱起新生的孩子。
　　就是这个瞬间，让我恍然明白了土豆在定西人心中有多重。这种重量，表现在农业科技工作者拿起种薯的瞬间，表现在农民大叔大伯们在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下本本分分不辍劳作的汗水里，表现在"土豆贩子"们打探市场不停促进产业升级的努力中，表现在先富起来的人不忘回馈乡里的良知里，还表现在各级官员们为了老百姓不辞辛苦实地考察实地工作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辛勤里……
　　正因如此，小小的土豆有了天大的重量，如同父亲眼中需要小心翼翼呵护、养育的新生儿一般，在定西人心里，土豆的重量，就是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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