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豆豆,磨面面,磨了面面撒(san)搅团。搅团撒成拌汤了,阿舅喝着咽上了。拌汤拌成糊糊了,填了猫娃肚肚了。
大妗子,二妗子,两个妗子偷杏子,偷了杏子吃杏子,吃了杏子照镜子,一个龇牙,一个咧嘴,咕咭咕咭泛酸水。
够放肆了吧?这些被调侃的大人,却竟爱听孩儿们没大没小的捉弄。孩儿们在其中乐,大人们乐在其中。成年人也有过童年,这些口歌说不定也曾在他们的口舌间溜过,听孩子们的念唱,其实是重温自己的童年,也便自童谣里享着欢乐。
这撒娇,这调侃,孩子们是很能掌握尺度的。撒娇之外,他们有时也很会摆出一副谄颜讨好大人们。秋收后碾场,扬场须借风力,孩子们就为大人助阵了: 风婆婆,扬场来,我给你送着干粮来。风婆婆,扬场来,擀下长饭你尝来。
边唱,两臂还前后摇动,使劲儿做出扇风的样子。如果碾场时遇雨雪,谓之“搅场”,孩子们就唱:“风来风来风甭来,雨来扇你两麻鞋(hai)。”要用麻鞋底惩罚雨雪了。大人能不高兴?为讨好怕孩子在灶间搅扰的母亲们,在灶台边吃过饭后,我们会拍着圆鼓鼓的小肚皮: 吃饱了,喝胀了,我跟富汉一样了;喝胀了,吃饱了,灶火门上不绕了。
唱未罢,就跑离了灶房。大人能不高兴?
但可爱的孩子们的讨好也是有尺度的,他们也憎恶“拍马屁”:“舔尻(gou)子,磨镰刀,磨的镰刀没刃刃,老娘给你两棍棍。”娇憨的讨好和卑琐的拍马屁,孰丑孰美,孩子们是分得清的。
亲属间的这类撒娇口歌,通可归于谐谑一类。那是一个充溢着天趣的快乐的儿童世界。它的超常的夸张有时近乎扭曲,它的某些调侃的甚至达于放肆,正是孩童的纯净的无忌。比之文人们刻意创作的“正规”儿歌,清清楚楚地表明着它的土腥味的独特,充满机趣。
说个谎,道个谎,蝇末子踏的锅盖响。说个玄,道个玄,老虎的脖子里打秋千。
说道的够“谎”够“玄”了吧?再听他们对店铺的戏说: 香店香,真实香,核桃枣儿加冰糖,墙上还挂着蜜缸缸。你说香店香不香?臭店臭,真实臭,猪粪节节当枕头。你说臭店臭不臭?窄店窄,真实窄,卧不下虮子卡不下虱。你说这店儿窄不窄?宽店宽,真实宽,一头在四川,一头在云南。你说这店儿宽不宽?
如果说对香店、宽店的比喻、夸张还属寻常的话,那个拿“猪粪节节当枕头”的臭店,“卧不下虮子”的窄店,我们是不会忘记的了。而且,你能要求这些稚童绝对地“雅”起来吗?几个小朋友相聚,谁放了屁,没人承认,就来个“点屁虫”:“点,点,点屁虫,家家屋里有事情,一碗糁子一碗米,放下屁的就是你。”还有:“叮叮当当,海炉烧香,香炉起来,放屁你来。”一边念,一边依次点人。最后那个“你”字、那个“来”字落在谁头上,就认定是谁,背黑锅也得认了。还要被奚落:“臭包虫,一臭臭到年家门,年家门上拴狗哩,才看你的走手哩。”被点中者常会以“一担水担不起,一个屁还担不起吗”解嘲。
小朋友互相之间的这种斗闹,是他们的喜剧。“打木榔,踢毽子,给你安个鼻桊子。你娘扯,你达 ,你爷给你两拐棍。”暗示大人的管束。“你穿的是薄衫子,骑的毛驴没鞍子;你不戴帽子秃朵脑,大马骑成猪婆了。”这类互相间的戏弄,在下边这首童谣中,几近于尖刻了。
你家的猪,不念书,你家的狗,不张口,你家的猫娃没有牙,见了老鼠拜干达,你家的牛,没有角(ge),光吃草料不拉车,你家的马,丢鞍子,挨了你达三鞭子,你家的烟筒不冒烟,灶王爷走了不过年。
玩时,一臂背后,一臂前伸,直指对方,一脚随口歌一板一眼地跺地,颇似藏族僧人“辩经”的架式。我们乡下有烧食地鼠(俗名“瞎瞎”)的习惯。我们小时候就烧食过,那味道至今想来还是诱人的———那毕竟是肉啊!我们那时一年能见几次肉腥呢!关于“瞎瞎”的谐谑曲也便产生了: 你吃瞎瞎头啦?瞎瞎把你搂啦?你吃瞎瞎爪爪(zhua)啦?瞎瞎和你耍耍啦?你吃瞎瞎尾(yi)巴啦?瞎瞎把你役挖(戏弄)啦?
还有一个情节单纯的小小故事引发的谐谑曲,那词儿是: 烧了毛,燎了毡,达达叫你甭喘你要喘,你们喘来我没有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