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了又圆，月圆了又缺，转眼又是一年中秋月。我恋中秋，又怕中秋，旧诗词中不论“无语独上西楼，月如钩”，还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抑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都会给人带来淡淡的幽怨哀愁。那是因为我的初恋是和中秋月连在一起的。

    40年前，我读初三，年龄15岁的我还是个不更事的少年。邻居有位姐姐叫琴，因上学上得晚，18岁了还和我同班。琴属于淑女型的那种女孩，平时爱读点李清照、朱淑贞的诗，闲暇时还跟着她母亲学女红，而我靠着文字上的一点小聪明，便开始在县报上发表点小诗，被同学们称为“文曲星”。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淑娴文静的琴姐，对我显得特别亲近。

    那时，我家兄弟多，生活十分拮据。逢到下雨天，两个哥哥在另一所中学读书，伞便被他俩打走，母亲只能让我戴斗笠。出于虚荣心，我便将斗笠丢在外边小伙房里，冒雨向学校飞跑，总是淋得像只落汤鸡。

    一次我刚跑出家门，便见琴姐从对门走出，她叫住我：“悟弟，咱们打一把伞吧，雨下得太大了。”那时受家庭教育是“男女授受不亲”，尽管琴姐和我家挺熟，但我还是感到别扭。我时时脱离伞下，她不得不尽量将伞偏向我，弄得两个人头上都淋了不少水，快到学校时，她掏出手绢擦我的头发和脸，并俯下身用前额碰我的额，试我的体温。我心中怦然一动，只有母亲对我做过这样的动作啊，我很害羞，心里像有头小鹿在顶撞。

    这年中秋，学校里会餐，当我打开饭盒，突然发现饭里有切好的半块月饼，那时正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物资紧缺，中秋节每人只分一块月饼，谁将月饼放到了我的饭盒了呢？我叫喊起来，但并无人应声。琴姐从教室外进来，说，管谁放的呢，在你饭盒里你就吃吧。这时琴姐的同桌晓晶挤挤眼睛调侃说，咱班里怕出了“画中人”了吧。那时刚演过《画中人》的电影，我若有所悟地赶紧盖上饭盒不作声了。

    第二天是中秋节，我正午睡，仿佛听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又好像坐在我床边上了，然后一切又变得悄然无声。我迷糊中正疑惑，突然感到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嗅到粉质的淡淡清香，两片温热的唇轻轻贴在了我的唇上。我脑子嗡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身子也不由得一抖，进来的人又无声地走了，我偷偷地睁开了眼看了来人的背影：啊，是琴姐！

    我彻底醒来了，像受了奇耻大辱。那时，我爱读武侠小说和鬼怪志异，认为若为女色所迷，便容易被破了“童子体”。琴姐今天的动作是否破了我的“童子体”呢？

    连续几天，我见了琴姐便扭过脸不理她，第4天她终于将我堵在教室走廊的拐角处：“悟弟，你为什么见了我躲着走？”我涨红着脸，终于吐出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你做的事情你知道！”琴姐愣怔了一下，脸腾地飘上两朵红云，她猛地转身捂着脸跑了，我听到一楼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之后，我和琴姐便判若路人。后来，她毕业到山村当了名民办教师，我则远离家乡来到了遥远的新疆，天各一方，再没见过面。

    以后我长大了，懂得了事理。40年了，我感到一生最对不起的异性便是琴姐，我自责不该伤了她的自尊和情感。后来回故乡探亲，多次在同学中打听她，都说不知去向。有个同学劝我，不要找了，即使找到了也是个黄脸婆了，反倒破坏了原来的美好印象。我说，我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她成了个瞎老太婆，我也要见她向她道一声歉：“琴姐，我不该伤害你，请原谅我当时的愚昧和冷酷……”

    又是一年中秋月啊。(作者：高炯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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