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望无垠的鲁西北平原笼罩在茫茫夜色中，散落其间热闹了一天的那些村庄也沉寂下来。

“嚓”，划燃一根火柴，凑到灯草上，豆粒大的火苗摇曳起来，昏黄的灯光洒满逼仄的土屋，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户寻常人家内，大点儿的孩子趴在桌上做作业，小点儿的孩子正在炕上爬来滚去，母亲坐在炕头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父亲则坐在椅子上“咝咝”地抽着旱烟卷儿，呛人的烟味伴着缥缈的烟雾挥洒着，母亲偶尔抬起头来责怪一句：“你不能少抽点么？！”

这便是烙印在我记忆深处的童年时代的家中之夜，也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出生的人们的集体记忆。

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乡亲们家里唯一和电有关的是房间里的广播喇叭和手电筒，夜间照明的主要工具是乡亲们自制的油灯。

油灯的制作非常简单，拿个玻璃瓶灌上煤油或柴油，上面扣个金属盖，中间凿个眼，眼里装个车胎上的气门芯或者小铜帽，将一根粗棉线从眼里穿过去，多半截留在瓶里，一截露在外头，油很快便把线洇湿了，划根火柴点着，豆粒大的火苗便摇曳着放出柔和的光芒。

我在煤油灯下出生，煤油灯下成长。难忘煤油灯下，母亲一针一线地为一家人纳鞋底、缝衣裳，难忘父母凑在煤油灯下精打细算家里的开 销，难忘父母为着生活的艰难发出的叹息声，难忘父母与前来串门的街坊邻居谈天说地、说些家长里短。这些点点滴滴都伴随着煤油灯那微弱的光芒投射进了我幼小的心灵，给我播下了人生的种子。乡亲们不易，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每天都在为着一家人的生计奔忙；乡亲们坚韧，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要拼尽全力往前奔往前闯。他们使我懂得了好多做人的道理，为人要善良，谁家有灾有难，都要相互帮忙；处事要公道，无论关系远近，都要向理不向人；做人不能昧良心，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更难忘的是煤油灯下读书做作业的场景。父母没有文化，却懂得文化的重要与可贵。现在想起来，他们当年煤油灯下的唠叨还在耳边回响：“俺们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念书才有出息，念书才是出路”……晚上在家点灯熬油做作业不算，第二天一早还得早起。那时，家里没有钟表，可父母却比钟表还准，每天到点就要催着我们起炕到学校里上早自习，特别到了冬天，天亮得晚，天黑黢黢的时候就要起床，到了学校天还不亮。我当时就纳闷，父母哪里来的精神，无论头天晚上睡多晚，都误不了叫我起炕。及至自己做了父亲，无须闹铃，竟也能鬼使神差地按时给上学的儿子叫早、做早饭，我终于体会到了父母的那番苦心。父母没有文化，没法辅导我们的功课，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我们了吧。那日复一日的叫早里，蕴含着父母多少辛苦和美好的希望？！

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简单吃点父亲或母亲用开水泡的饼子、窝头，背过妈妈缝的书包，搬着家里的小杌子，拎着父亲做的煤油灯，懵懵懂懂地往学校里走。赶到教室，和同学们点着各自的油灯，开始了新一天的晨读。

到1985年，村里通电了。从此，我们家和所有的乡亲们都告别了煤油灯照明的时光，而一向学习成绩很好的我也已到离村四里多地的管区完小读书，从此越走越远，走向大学，走进城市。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些子女都已在城里安家落户，结婚生子，终于实现了父母当初那最功利却又最直接、最朴素的美好愿望，可当年年轻力壮的父母却已经衰老了，那满头的白发，那微驼的脊背，那层层叠叠的皱纹，无不刻印着岁月的(砺与风霜。

他们拼尽了人生最好的时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们抚养成人，却从未向子女们邀过功，就像当年那些带给我们光明的煤油灯一样，当我们需要的时候就默默地发出光和热，当我们不再需要的时候就默默地躲在一个角落。

时光荏苒，岁月成风，可这风刮不掉父母对我们的生育恩、养育情，刮不灭我们心头那盏始终亮着的带给我们温暖、光明和美好未来的煤油灯。□吴长远

在一盏煤油灯旁，坐着一个小女孩儿。
Beside a paraffin lamp sat a little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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