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马疏诗歌赏析
马疏(1789-1853),字经纬,号南园,清巩昌府安定县人,少时受业于兰山书院著名学者张澍门下。嘉庆二十五年(1820)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后任陕西府谷、雒南、富平、咸宁(今宜川)等县知县,政简刑清,桑麻兴旺,百姓称颂他为“马青天”。历史上定西安定籍清官凤毛麟角,因此,我对其人其事格外关注。马疏为官九年,四十岁就辞官返乡,作为清官,史志多有记载；而作为一位看轻功名,看透封建社会官场黑暗,决意辞官归隐、专注治学的一代学者和优秀诗人却少为人知。他晚年主讲兰州五泉书院,也为安定培养了许多有才干的人物,诸如王贯三、王作枢等。著有《日损益斋诗文集》八卷,《古今体诗》十八卷。其诗与清朝早中期陇中诗人许珌(许铁堂,福建藉)、吴镇(其诗为当世袁枚所青睐,收入《随园诗话》)、牛树梅齐名。张澍评其诗:“气势绵亘,结构严密,非徒铺张以逞博丽” 。他与胞兄马考酬唱之集《花萼唱和集》,乡里争相传诵。现撷其一二,以飨读者。
准葛尔旗营盘小住.怀兄文园
边月照韦毳,惊起夜未央。
不念于役远,但感别离长。
故园有佳树,郁郁培山房。
春草牵吟兴,松菊伴秋凉。
四载萦客梦,瞻望劳陟冈。
对床眠风雨,此约未始忘。
仕学两无成,我怀不敢康。
便欲作归计,千里试聚粮。
从政未三年,莫上报最章。
草没旃裘聚,天寒朔漠霜。
功名竟何物,贤劳乃甘尝。
未遂报国意,心旌树难降。
该诗作于蒙古边陲军营,情感真挚而热烈,月明之夜怀念故园、思念兄长之情笃诚而浓郁,所谓士大夫那种“贤劳甘尝”的淡定、“志莫能申”的怅茫均表露无遗。该诗立意高古,情真意切,轻功名而远仕途之心,遍插茱萸之慨,皆兴之所致,发乎情,止乎理,堪称赠别感怀诗之上品。其《花萼唱和集》自题呈家兄文园三十韵诗(较长存目),亦可与该篇相媲。
重阳
纵有人送酒,无心强登高。
古来临眺处,舒啸半牢骚。
落帽徒能狂,题糕未足豪。
不如三径里,手自劚蓬蒿。
劚径亦何为,黄花淡与遭。
酌茗发清吟,幸无催租挠。
晨起
西风妒黄叶,吹落满庭户。
朝朝扫将尽,菊英才半吐。
晨兴步小园,晴容豁天宇。
暾寒光欲上,岫复拨云聚。
冻雀喧林晓,飞鹊喜相语。
野集趁斯箱,家家纳场圃。
村童趋学塾,挟筴来三五。
爇炉烹早茶,青烟飞一缕。
霜天缟无际,清气入环堵。
肃秋芟无秽,真意谁领取。
年来守蓬门,足不履城府。
看山静复静,此风存太古。
题画
我爱山水居,竹石森峭茜。
长夏启晴轩,绿云垂面面。
把卷引兴长,风雨催笔砚。
下有垂钓者,聊兴空钩羡。
会心不在远,濠濮想眷眷。
卧游时一遭,乃于画中见。
红叶满前山,野渡横秋水。
萧疏杨柳间,有亭岿然起。
望望只烟波,泛舟者谁子?
散人无町畦,随便弄清泚。
把酒最关身,泉石泻幽耳。
北人不识梅,相见只画轴。
想象高格在,一夜萦梦毂。
孤干撑断崖,皎然秀林麓。
寻芳人未来,却怜太幽独。
寒鸟如有意,相伴林间啄。
更宜鸣深涧,呦呦馴野鹿。
这三首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情景交融,绵亘有致,不但有黄土高原特有的地域特色,而且意境空灵,超拔脱俗。其诗用典贴切,不拘泥,不晦涩,谙竹林之道,得陶谢真味,法魏晋而不减唐宋,可谓历代写景状物之代表作。
古风二首呈介侯诗
桃李茂华实,人竞息其阴。
谁知松桂性,郁郁老岩岑。
物情忌孤芳,高柯难攀林。
松桂生匪易,天工用意深。
独锺磅礴气,森然起千寻。
葆此长荣质,不挫霜雪侵。
所期千载下,令名有共钦。
俯仰今古间,志士抱苦心。
该诗系作者为老师张澍之呈作,气韵神韵具足。诗中对一代名师的人品称颂有加,恩师高深广博的学识,不为功名所累,潜心学问教书育人的高贵品质；中华民族文人的千寻傲骨；志存高远,不图富贵的美好名节跃然纸上。由此可见,诗人所敬仰的即是自己所追求的,作者自诗《秋怀二首》其一 “露下寒塘百草幽,美人迟暮总悲秋。芳踪尚记滋兰畹,壮志空怀宿莽洲。文牍三千曾自许,头颅四十更何求。便应寂寂修初服,开径谁同蒋诩游”,正好印证作者为官九年,四十岁即归隐不仕的超逸情怀,与其师一脉相承,殊为难得。
中秋月
十年寄影他乡月,今年明月返故乡。
人行千里原可复,月隔千里共晴光。
初上山头翳复吐,渐拨寒云透剑芒。
山静无人吹弦管,风动秋林衣露凉。
忆前玩月曾开宴,望府宾僚共倾觞。
满城灯火人皆醉,歌呼声里庆年康。
踏雪飞鸿今何处,抟沙放手各一方。
多情唯有今宵月,随我归来久相望。
月照今人还照古,古人不见吁何伤。
已过四十四中秋,后来把玩那复强。
过眼人阅几今古,当头月不变沧桑。
亦知人生不如月,谁留清辉照人长?
要挽孤月证此心,前身与月永无忘。
归家尚记思家切,且慰团圆桂枝香。
此首以月明归乡之景,抒己辞官归里之情,将功名利禄喻作踏雪飞鸿。作者以人托月、以月寄情,叹人生之短、发亘古之慨,最后回归现实。仕途造化弄人,惟有真情才是最可宝贵的。诗从见月、玩月、醉月写至伴月、敬月、挽月直至许月,可谓情至意达,咏叹自如,一气呵成。诗中有李白《月下独酌》的旷古孤独,有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宏阔怅茫,亦有苏东坡《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隽永深情,充分体现出诗人绵亘不绝的蕴藉之才,超凡脱俗的高迈之品,有诗云:“功名富贵终云烟,孤月永伴证赤心”。
《雪后晓行》为冬日雪后之晨,作者举家驱车出行归来之情状。诗人存诗不多,且大多为许国悯农、讽诵赠答、藉景抒怀、托物言志之作,而《雪后晓行》是我仅见马疏描写自己与家人生活的一首诗歌作品,极富生活气息。诗中看不到冬日雪后的肃杀之气,而黄土高原故乡雪景的美好尽将托出,自然而不晦涩,趣真而不媚俗,如 “惊风吹飞霰,冷白迷岭峦。翔鸟投林去,影堕白银盘。”诗情画意俱佳。“我行挹清光,山气沁膈肝。相携小儿女,冒冷怯衣单。路指乡园近,一笑有余欢。”,句式直白而情趣盎然,一扫清诗用典过滥、词句晦涩之敝习,让人耳目一新。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云 “诗贵真性情,有真性情则谓之有境界,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该诗得之矣!
夜雨
烬落书斋独卧清,
梦回惊听雨声声。
初秋庭树销残夏,
一夜阶泉滴到明。
暑退云天易施泽,
老来农圃最关情。
晚禾快睹离离实,
饭瓮歌中慰力耕。
该诗与郑板桥“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卧听衙前潇潇竹,疑是民间疾苦声。”异曲同工。郑燮是清初扬州人,史称“扬州八怪”之一,也是早于马疏的一代廉吏。同为县令一级清官,关注农时、关心百姓疾苦,写出同类型诗歌不足为怪,然板桥其人早已蜚声华夏,马疏的才华和清廉均不在板桥之下,却鲜为人知,也许有其历史原因或地域因素之故。作为悯农诗,马疏的成就亦不在历代清官之下。其《田间吟》、《种豆》、《扫雪》等篇对“耕者之苦、民生之艰”以及自己参与农耕,与民共忧乐的描写,可看出作者对下层百姓深刻的同情和对官府不惜民力,横征暴敛的批判,如“布谷几时劝脱裤,而今冰雪履芒屦。鸡鸣碾动碌碡声,人牛逐忙到日暮。”《扫雪》；“种豆郭西陌,招我勤奔走。灯火动晨光,揽衣急跟肘。幅巾过城市,浑不辨谁某。西峰尚挂月,东方已没斗。板桥响屐声,寒流晓更吼。去迹寻牛矢,纬耒早在亩。昔踏应官鼓,今耦扶犁叟。耕菑待获畬,太岁欣在酉。种种收妄心,区区忙为口。力田勿卤莽,业贵要诸久。”《种豆》；描写农人劳作之苦,应取之微,却仍然精耕细作的情景。“归田事业知何在,日与村邻庆降康。”《八月三日晓行》其二；写作者与村邻同庆降康的情景。“岂意晴霜顿作威,川原晓白成碱卤。一早黄穗变黑色,迎日萎去力不竖。揽之满把皆秕糠,农夫相顾面如土。……”《田间吟》,写靠天吃饭的农人之惨状:“年来风俗日增华,民间食用拟官府。哪知物产日衰耗,不使有余任求取。”物产日衰,已到了官府搜刮殆尽的地步。
总之,马疏其诗,诗体绵亘古朴,且以五言、七言古体见长,绝句亦妙,仅存数首,但已能代表马疏诗歌的最高水平。如《秋晚》:“落日斜衔岩寺西,凉风吹步上河堤。川原庾积收全尽,一株秋荣秀菜畦。”；《题牧羊图》:“一去北辽十九秋,黄沙白草晚阳收。长安道上归来日,戴得胡天雪满头。”；《祝耕郊外即景》:“布谷催啼处处山,夕阳门巷荷犁还。问君种麦今多少,数到花期可得闲。”等诗,信手拈来,神形兼备。有的风骨卓然,有的情味实足,堪比唐宋。由是观之,马疏诗歌造诣亦不逊于同时代的一些著名诗人。当然,他的诗歌绝非全是上乘之作,里面有封建士大夫文人的闲情逸致,有满清诗人诗歌作品的通病,有历史的原因,诸如清朝文字狱的影响；也有个人思想境界的局限性,譬如:“降康自天未可知,救敝无权终何补。嗟余但知归田乐,有田不获亦辛苦。”描写其归田后,不能救敝民间,但知归田乐,不知归田苦的矛盾心态,实际上表达了作为封建专制社会“清官”的普遍窘态。从诗歌艺术角度分析,马诗歌题材不多,诗境开掘仍显不足,总体水平亦未达前人至高之境,然瑕不掩瑜,作为一位不可多得的安定藉清官,兼及学者、诗人,若得有识者发掘推介,必会产生更为广泛之影响。(潘汉东 来源: 定西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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