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加马甲

请在下面输入您的马甲帐号信息, 然后点击 "添加" 按钮. 马甲信息添加后不能修改, 如果您修改了马甲的密码或安全提问, 请删除这个马甲并重新添加.
注意,每添加一个马甲收取工本费 200 金钱

用户名
密码
 
安全提问
回答
 
附加设置  
 



标题: 贾平凹:《秦腔》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分享到:

  街上的人看见夏天智抱了孩子,都觉得稀罕,说:“呀,四叔今日没端你那白铜水烟袋了?”夏天智说:“我孙女不让我吃烟了么!”大家都来逗孩子笑,孩子却就是不笑。问:“给娃娃起了啥名字吗?”夏天智说:“还没个名儿。”染坊里的人把一节印花布裹在孩子的身上,说:“四叔是文化人,肯定会在字典上给娃娃起个好名字的!”夏天智说:“翻了几次《辞海》,拿不准个意思好的。”那人说:“长得多胖的,一脸的福相,叫个福花!”夏天智说:“不要。人要有福,还要贵哩。”那人说:“牡丹是富贵花,那就叫牡丹!”夏天智说:“这倒是个好名字!”染坊人的建议受到了采纳,便很得意,又说:“娃娃也没认个干爹吧?”旁边人说:“你是个人来疯!起了个好名儿又要想当干爹吗?夏风和白雪是什么人,认干爹认你这农民呀?!”那人说:“我哪里敢想当干爹的事!可农民怎么不能认呀?干爹又不是亲爹,农民没钱没势没知识,身体却好,认个农民干爹对娃娃好。”夏天智当下心就动了,说:“那倒是,认个农民干爹也好啊!”大家就起哄:“那就认吧,那就认吧!”清风街的风俗,要认干爹,就在动了这种念头之后,立定一个地方,朝着一个方向等待,等待来个什么人了,那人就是干爹。当年夏天义生了第五个儿子,瘦小得像个病猫,二婶就这样认过干爹,她抱着儿子是立在东街口朝北的,等来等去没有等着一个人,却来了一头猪,二婶就说:“我娃的干爹咋是个瞎猪?”但还是按了儿子的头在地上给猪磕了一下,算是认了。这五儿子就起了个名字叫瞎猪,叫着叫着,嫌猪字不好,就叫了瞎瞎,瞎瞎的身体从此健壮,给啥吃啥,吃啥不再生病。夏天智当下抱了牡丹就立在土地神庙前,面朝了东,众人就眼巴巴地看东边能来个什么人。

  东边果真就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这的的确确是一种缘分。我们在七里沟抬石头,往常多大的石头用那根木杠子都抬得动,而这天我和哑巴抬一块笼筐大的石头,木杠子却喀吧断了,我只好跑回村要拿新杠子,就出现在了东街牌楼底下。土地神庙前的一堆人瞧见了我从东街口牌楼下走过来,哦地都叫了一下,首先是夏天智把孩子一搂转了个身,铁匠铺抡大锤的王家老三是个眼儿活的人,一向见碟下菜,他一瞧见夏天智脸色不好,就一阵风朝我跑过来,拉了我往牌楼南的一条巷道里走。我那时莫名其妙,说:“你干啥你干啥?”他说:“我搓麻将输了,你借给我五元钱!”我气得说:“你输了向我借钱?”从裤裆里一掏,说:“借你个屁!”这时候我扭头看见夏天智抱着孩子从巷口一闪而过。我还说:“四叔抱的是白雪的娃么?”王家老三说:“你管人家抱了什么!”扬头就走了。我从小巷里出来,继续在街上往西走,土地神庙前的人都看着我,嘁嘁啾啾。这些长舌妇长舌男一定又在说我的是非了,我没有理睬,唱:“自那年离了翰林院,官作知县在古田。今日因事出衙门,眼界一阔心目闲。”

  这件事,直到春节的时候,我去大清堂玩,染坊的人路上碰见了我说闲话,才告知了我。我一听,噗噗噗地叫苦了半天,就日娘捣老子地骂了一顿王家老三。骂过了却想:也多亏有王家老三,要不是王家老三拦阻我,我直端端地走到夏天智面前了,夏天智能让我给孩子当干爹吗,当着那么多村人的面,他怎么下场,我怎么下场?我虽然没有给白雪的孩子当成干爹,实际上我已经算是白雪孩子的干爹了,我爱着白雪,白雪的孩子认干爹偏偏就遇上了我,这不是命吗?这是命!我甚至还这么想:思念白雪思念得太厉害了,会不会就使她怀孕了呢?难道这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还是继续说夏天智吧。夏天智抱着孩子急急匆匆地回家去,脸色极其难看,白雪问他咋啦,夏天智说:“胃有些疼。”四婶说:“你才抱了一回娃,胃就累疼啦?!”并不在意。夏天智真的是胃疼了,他到卧室里捂了一会儿肚子,还是疼,就喊四婶来给他揉揉。四婶见夏天智满头汗水,倒吓了一跳,说:“还真是病了!”夏天智说:“恐怕吸了些凉气。”四婶揉了揉夏天智的肚子,又拿嘴对着肚脐吹热气,夏天智一连串咕噜了几声,疼痛渐渐消去。四婶说:“不是受凉,是你窝住气了?”夏天智才说了抱孩子在街上认干爹的事。四婶说:“碰上引生了,就认引生么,那有个啥,瞎瞎的干爹还不是个猪?”夏天智说:“胡扯筋!引生是什么人,让娃认他呀?!”四婶说:“没认就没认吧,那你还生的什么气?”夏天智不吭声了,又取了水烟袋吃水烟。四婶却说:“他爹,我倒有句话一直搁在心口,昨儿夜里我梦到夏风和白雪结婚哩,醒来就觉得不对,他们已经有了娃娃了,还结什么婚?再说梦都反的……你察觉了吗,白雪这次从省城回来就没甚笑过,时不时就发呆……咱那儿子没见送她们母女回来,年终月尽了他也没个信儿……你说,他们会不会要离婚么?”夏天智说:“他QQ敢?他要离婚,我就到他单位找领导去!”四婶更心慌了,说:“他要真的离婚呢?”夏天智说:“你不会说些吉利的话吗?!”四婶拿了抹布擦柜盖上的盆盆罐罐,盆盆罐罐擦得珠光宝器的,她还是擦,一只罐子突然间就破了。罐子破得没声没息,成了三片,罐子里的米流了一柜盖。四婶吸了一口凉气,拿眼睛看夏天智,夏天智没有言喘,过去把米往一堆收拾,他说:“他QQ要真瞎了心了,他就再不要回来。白雪和娃还依照就住在家里,他不认,咱认!”

  但是,夏天智到底是病了,每每在黎明时分肚子就开始疼,四婶为他揉肚子,吹肚脐眼,都不起效果,他就起来一个人在院子里转。夏天智是找过一次赵宏声,赵宏声号了脉,说可能是胃溃疡,抓了七副中药让熬着喝。这七副中药还行,疼的次数减少了,但饭已不好好吃。过了一些日子,疼痛又加剧了,再喝中药也不起作用,赵宏声没了办法,就给了一些大烟壳子让煎了水喝,喝下去真能止疼,不到两天还是疼,夏天智害怕喝大烟壳子水上瘾,不敢再喝。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夏天智生病的消息传了出来,人们都说平日见他身体蛮好的,退休后连头疼脑热都没有过,怎么突然胃疼了,这么些日子不好呢?往常是夏天智照看别人,现在夏天智病了,好多人就还人情来探望他,四婶是天天忙着招呼来家的人,一双缠过的脚就累得锥儿锥儿地痛。这一天,冷得石头都要酥了,萝卜窖上结了一层硬盖,四婶用䌷头捣了半天,捣出一个洞,从洞里掏萝卜,要给夏天智包一顿素饺子吃。秦安在他老婆的搀扶下,用手帕包了几颗鸡蛋也来看夏天智。四婶扔下萝卜,招呼秦安坐,说:“你咋也来了?!”秦安一脸瓜相,不吭声,他老婆说:“四叔病了,我们能不来看看?”夏天智也忍着疼在堂屋生了一盆炭火,陪了一会儿。夏天智依然还关心秦安,但他问秦安这样那样,秦安只是说:“噢。”不多说话。夏天智就拿了几个冷馍在炭火上烤,烤黄了给秦安,秦安就吃了,又烤了一个再给秦安,秦安还是吃了。秦安的老婆说:“四叔你可不敢给烤了,他吃东西没饥饱。”院子里的鸡翻过门槛,啄着秦安掉下来的馍渣,趁他不注意叼了他手上的一疙瘩馍到屋角去啄,秦安说:“嘘,嘘!”竟爬着到屋角去捡馍,又爬着回到凳子前。秦安老婆说:“这是在四叔家,你爬?!”夏天智说:“他在家里爱爬?”秦安老婆说:“活成二干了。动不动就在地上爬。”夏天智说:“唉,病把人弄成这样!”自己的肚子又疼得厉害了。四婶就说:“你要难受了,你进卧屋歇下,我陪他们说话。”夏天智进了卧屋。四婶和秦安的老婆又说了一阵话,中街的几个老婆子便手拉手地进了院子,高声叫嚷着夏天智的名字,说她们来看看他了。这些老婆子辈分都高,四婶忙到院子里迎接,她们说:“他四叔呢,病还没回头啊?”四婶说:“还是疼。”她们说:“没让宏声给看看?”四婶说:“一直吃宏声的药,好像还不行。”她们说:“吃药不行了,那就有怪处哩,没让谁给禳治禳治?这中星他爹一死,清风街也没个会阴阳的人了!哎,过风楼镇有个姓付的神汉本领大哩,没去请请?”四婶说:“他不信这个。”她们说:“要信哩,咋能不信,他王婶崴了腿,派人去问人家,人家也不知道王婶是谁,却说是王婶家后院墙破损,才使腿崴了,把后院墙修补修补腿就好了,你说怪不怪,王婶她家后院墙真的是塌了一个豁口!他四叔不信,我给他说!”四婶说:“他疼了一上午,才止住,睡着了。”老婆子们立即声低下来,就坐在院子里,说:“那让他好好歇着,咱都不要惊动他,病人要歇好哩。”白雪抱着孩子出来招呼。一个老婆子立即脸笑得像一朵菊花,乍拉着手,说:“快把娃让我抱抱!”白雪把孩子递给她,她在孩子脸上亲,说:“白雪的奶好,把娃喂得这么胖!”白雪说:“不胖。我娘家二嫂的孩子脸像个关公,腮帮子肉都堆在肩上哩。”另一个老太太说:“就是那个超生儿吧,听说是用石头砸的脐带?”白雪笑着说:“就是。”秦安老婆说:“咱娃脸不胖,身子胖么!”四婶脸一下子变了,就把孩子抱了过来。老婆子说:“哪儿臭臭的,是不是娃屙下了?”就过来解起孩子的腰带,四婶身子一斜,把孩子抱到卧屋里去了。

  在卧屋里,四婶给孩子解了衣带,果然是屙下了,忙换了裹身布,又穿好衣服用带儿系好,问在炕上的夏天智:“还疼吗?”夏天智说:“她们没发觉吧。”四婶说:“没。”夏天智说:“你打发她们走,我实在疼得厉害。”四婶说:“老是疼咋行?还是让夏雨送你去县医院吧。”夏天智说:“你让秦安路过酒楼了,把夏雨叫回来。”

  夏雨很快骑了摩托车往家来,但他在街口碰着了坐着小车回清风街的夏中星。中星的小车是从312国道上掉头进的西街,又从西街开到东街。街上的人多,还有猪猫鸡狗,小车一路鸣了喇叭。快到农贸市场前的拐弯处,路边晾着两席淘过水要上磨的麦子,车轮就碾到了席角,主人跑出屋把车挡住,拽开车门就要揪司机下来。中星在车里说:“是我!”那人说:“你是谁?”中星说:“你不认识我啦?”司机说:“这是夏县长!”那人说:“是夏阴阳的娃呀?这席上该不是车路吧!”中星忙下车赔情道歉,说席把路挡了一半,那边有一只鸡,车一避,不小心就把席碾了。那人说:“噢,怪我晒粮食了!”中星说:“不是的,不是的。那你说咋办呀,我赔你的损失。”那人说:“你咋个赔?你数数碾了多少颗麦!”夏雨骑了摩托过来,忙劝说了一会儿,那人说:“我就看不惯他张狂!你哥比他能行吧,你哥回来没见开车,就是开车回来,把车停在乡政府院里,他也是往回走哩。夏阴阳的儿子是把车从西街开到东街,喇叭按得一路响!要是派儿大,下次回来带个警车开道么!”说得中星面红耳赤,便让小车先开到东街口,他和夏雨就到了夏天智家。

  得知是夏天智要夏雨送他去县医院看病,中星就一定要夏天智坐他的小车去。夏天智也没再推辞,就收拾起牙刷、毛巾和换洗衣服。中星逗着白雪的孩子,问白雪现在剧团怎样,白雪说早都不行了,她好久都没再去。中星说:“那是怎么搞的,我一走摊子就烂了?现在谁是团长?”白雪说:“原先剧务组老马。”中星说:“他只会演戏哪里懂得这个?!”白雪说:“他说话是没人听。性格太软。”中星说:“不是性格软不软的事,他没政治头脑。”白雪说:“啥是政治?”中星说:“政治就是把你的人弄上来,上来的越多越好,把你的对手弄下去,下去的越多越好。”白雪说:“这是你说的?”中星说:“毛主席说的。”白雪就不言喘了,卷了一床被子,送到车上让夏天智垫了躺。来送夏天智的有雷庆和梅花,也来了庆金、庆满、庆堂和瞎瞎的媳妇。庆金背了夏天智往车上去,夏天智不肯,要自己走。走时,他拿镜子照脸,脸色黑灰,他把一顶草帽戴上,又压低了帽檐儿,说:“来这么多人干啥?我去检查一下,又不是去住院呀!不要送,都不要送!”最后一块走的只是四婶、夏雨和庆金。

  世事很怪,清风街的故事总是相互纠缠的,说出来就像是我在编造,但就是那么确实。当夏天智要往县医院去的时候,三踅他出事了。三踅早晨在鱼塘里捞鱼,捞着捞着就把捞兜扔了,上善从鱼塘边过,说:“又憋上谁的气了?”三踅说:“县上来人要吃鱼,你乡长让我送几条我就送了?!”上善说:“乡长你也不认呀,你是吃谁的饭砸谁锅!”三踅说:“我可没砸过你的锅!你这要干啥去?”上善说:“我去河堤上砍些树枝,狗剩一死,他家今冬没烧的,村部研究了得照顾啊!”三踅说:“君亭不是把你的权夺了吗?”上善来了气,说:“我不批条子了,我还不参与决策了?”三踅就说:“我跟你去!”跟着上善到了河堤。在河堤上,三踅没让上善上树,他身手快,砍下一大堆树枝,又给自己砍了根锨把,说:“上善,你别嫉恨我,我写小字报不是冲着你的,他君亭借刀杀人,让我背黑锅哩!”上善说:“我无所谓。”三踅说:“上善,我可是个粗人,刀子嘴,豆腐心,他君亭挖我的软柿子,他也挖你的软柿子,以后我会跟着你,你也得帮护着我哩!”上善说:“这你还看不出来?”三踅就从树上下来,掏了纸烟让上善吃。三踅的纸烟比上善的纸烟好。吃罢了一根纸烟,三踅便仰躺在堤上歇息,不一会儿竟瞌睡了。待上善把树枝捆在了一起要往回拖,三踅啊了一声。这一声“啊”得奇怪,上善回头看时,三踅的嘴里有了半条蛇,他的双手紧握着蛇的后半截。那一刹那,上善想着的是:冬天蛇都眠了,哪儿来的蛇?但上善看到三踅脸已紫青,头高仰着,双手握着蛇的后半截,蛇尾还不停甩动。他是惊住了,立即丢下树枝,过去帮三踅往出拔蛇,蛇却是劲大,拔不出来。上善说:“不敢松手!不敢松手!”两人就往赵宏声药铺跑。赵宏声一看,说他治不了,得往县医院送。赶紧让人开了手扶拖拉机去县城,在东街口就遇着了夏天智,两人就搭坐在了中星的小车上。

  在县医院,上善陪着三踅,医生在三踅的脖子上开了个口,把蛇从开口处拽了出来,是条菜花蛇。三踅这才算是活过来了。夏雨陪了夏天智做胃镜检查,夏天智在检查前一定要刷刷牙,他不愿意牙不干净让医生笑话他。刷过牙后,他独自进了检查室,等走出来,眼泪哗哗的,夏雨说:“做胃镜是难受。”夏天智说:“丢人了,丢人了,我呕吐了两次,你快进去把地上的脏物给人家打扫净!”夏雨扶了夏天智去过道的椅子上歇息,他去打扫卫生,医生却把他叫住,说:“你是病人的儿子?”夏雨说:“是。”医生说:“你爹患的是胃癌。”夏雨一下子呆了。他没有打扫完脏物,反倒自己还踩上了一脚,但他立即暗示医生不要再说,回头看了看过道上的夏天智,又问:“你没哄我?”医生说:“我哄你?”夏雨的额上就滚起了水豆子。医生说:“赶紧住院,这号病越早手术越好。我开住院手续呀。”夏雨说:“住院,住院。我求你能保密,我把我爹叫来,你就说不是瞎瞎病。”医生说:“这我知道。”夏雨稳了稳神,过去对夏天智说:“爹,不好了,你患了严重的胃溃疡,医生说得住院手术。”夏天智说:“我估摸是胃溃疡。咱不做手术,保守着治。”夏雨说:“医生说你这病严重,不手术可能将来癌变。是这样吧,县上条件差,要做手术咱去省城做,我哥在那儿,方便。大医院手术人也放心。”夏天智说:“甭说是溃疡,就是胃癌我也不去省城!”夏雨愁了半会儿,说:“那咱就在县上治,你听听医生的意见。”两人过来,医生真的就说患了溃疡,因溃疡面大,最好做手术。夏天智说:“把他的,老了老了还得挨一刀!”

  夏雨办了一切手续,让夏天智住了医院。三踅包扎了脖子,和上善来看夏天智,三踅说:“四叔,甭怕,我脖子上都开了刀哩!”夏天智说:“你没事啦?”三踅说:“没事啦。”夏天智笑着说:“你三踅是个恶人,要是别人,吓都吓死了,哪里还能把蛇握住!”三踅说:“蛇要是细一点,我就把它咬着吃啦!”夏天智说:“你这回去又该有吹的资本啦!”三踅说:“要吹的话,我就吹我是和四叔坐过一辆车的!”说到车,夏天智就催司机赶快把车开回去,说中星能把车带回来肯定有事要办,别太耽搁了人家。

        上善和三踅便坐了小车回清风街,夏雨也随车回来取钱,二返身再到医院。这回是四婶、白雪,还有庆金、雷庆都来了,夏天智问:“怎么没带收音机来?”夏雨说:“过几天了我给你取来。”夏天智说:“你现在就回去取,没秦腔听咋在病床上躺得住?”

  夏雨又回了一趟清风街,天已经擦黑,他把收音机揣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他站在巷口低着头想:爹能不能闯过这一关?或许手术后就好了,或许手术后一年两年就又复发了。癌是难于治好的,能耐活三年五年就好,一年两年也好,但愿奇迹能出现。那么,就盼手术顺利成功。如果手术顺利成功,天上就出些星星吧,如果天上没有星星,那……夏雨不敢再往下想,抬起头来看天空。天空上黑乎乎一片。夏雨颤抖着,一眼一眼还往天上看,突然一颗星星闪了一下,但又不见了,就死死地盯着那个部位,终于星星又亮了。夏雨惊了一下,靠在巷口的树上大声地喘气。巷口外的小路上,君亭和新生走过来,君亭正训斥着新生,突然看见了夏雨,小跑过来说:“四叔住医院呀?”夏雨把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君亭身子也矮了半截,半会儿没说话。夏雨说:“这事你知道了就是,对外人就说是胃溃疡,免得将来话又传到我爹的耳里。”君亭就从怀里掏了一卷钱,说:“我实在去不了医院看四叔,乡政府开始征收一揽子税费呀,你知道这工作难度大,我是走不开的。我也没时间去给四叔买什么补品,这些钱是我这一月的补贴,才领到手,你看着给四叔买些营养品。做手术的时候,一定得给我说一声!”夏雨说:“怎么到腊月底了收税费,人都忙着过年呀,手里能有多少钱?”君亭说:“麦后要收的,因天旱没收成,秋里虽说还行,但也没收起来,年前再没日子了,乡政府都急了……”新生走过来了,夏雨再没听君亭说下去,骑摩托急急走了。新生说:“夏雨夏雨你这要到哪里呀?”君亭说:“四叔住院啦。”新生说:“啥病住院了,不要紧吧?”君亭说:“不要紧。”夏雨听见新生在后边喊:“夏雨夏雨,有啥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就言传啊!”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夏天智生病住院,事先我是没有一点感应的,待我知道的时候,那已经是他做手术的那天。那天的风是整个冬季最柔的风,好像有无数的婴儿屁股在空中翻滚。夏天义没有去县医院手术室外守候,手术成功的消息传回来后,他半个下午都是坐在七里沟的阳坡晒暖暖,解开怀,捉住了七个虱。但夏天义不肯让我去看望夏天智,说:“你去让他病加重呀?!”想想也是,我就在七里沟里哭。我那时还不知道夏天智的病是生夏风的气而得的,总以为我给他添过许多乱子,是逃不了的一份罪责的,就祈祷他的病在手术后能多活几年。我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的,就是你越闭上眼越看得清,肠肠兜兜在脑子里出现一幅画。我企图把我的胃当做夏天智的胃,但没有成功,因为胃是有感情的,夏天智的胃能接受辣子,我的胃从小喜欢蒜,现在每顿饭只要嚼蒜,它就活跃,要不便懒得不动弹,克化不了,会不停地放屁。我很怀念中星他爹,他会为人添寿的,可惜他已经死了,我就试着学习他,让树木给夏天智添寿。连续三个夜里,我叩拜了清风街所有的大树,我对它们说:你们的寿命长达上百年,数百年,甚至千年,为什么不拿出一年或者几个月拨给夏天智呢?牛身上拔一根毛不算个啥,可夏天智多活几年,清风街安稳了,我心也安稳了!我叩拜了大树后的第三天,从屹岬岭起身了一股大风,来回地在清风街刮。地皮刮起来,房上的瓦刮得掉下来,放在西街口的杨双旦他二爹碾芦苇做纸扎活的碌碡,被刮得滚了三丈远。我倒操心我家的那口井,这是我爹活着时挖的清风街惟一的井,怕被风刮得从院子里移到院子外。但井没有被刮走,却有三十棵大树都折了枝腰,喀嚓喀嚓一连串地响,有的折了䌷把粗的一股,有的折了树梢,有的虽然没倒,却倾斜了,断裂几条根。我知道这是大树在响应了我的请求,它们都在给夏天智贡献了。

        枝股折断最厉害的是大清寺里的白果树,它有五股大枝,都是盆子那般粗的,其中一股齐茬茬地折断,横担在院墙和厕所墙上,把在厕所蹲坑的上善吓了个半死。

  上善通知了两委会全体成员到齐了大清寺,君亭就主持会议,宣读了乡政府《关于全乡本年度税费收缴工作的通知》,指出收缴的范围还是老范围,即土地税、农牧税、公积金提留、公益金提留、统筹金提留,以及教育附加费、公路代金费、治安联防费、社会福利费、文体卫生费,等等。中街组的组长在腿面上铺了一沓纸卷旱烟,低声说:“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不高,君亭没听见,但旁边的人都听见了。坐在上善左边的治安员用脚轻轻踢上善的腿,说:“他QQ又胡说了。”上善装着天地不醒,拿手挠秃顶,然后就站起来到院子里的厕所去了。他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风就踅着筋斗刮,交裆里冻得便失去知觉,用手摸摸,还担心风是刀子把他那一吊子肉割跑了,就听见头顶上喀嚓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反应,黑压压的东西就塌下来,他觉得是天塌了,大喊了一下,跌坐在蹲坑里。在会议室开会的人听见了喀嚓声,又听到了上善的喊,以为地震,有人就瓷在凳子上,有人溜身在会议桌下。君亭那时没动,看吊着的电灯泡没有摇晃,说:“不是地震。”就往外跑。大家也都跑出来,才发现白果树折断了一股横担在院墙和厕所墙上,而上善跌坐在蹲坑里,双手有屎。大家的心放下来,就说:“上善上善,你起来,蹲坑里不臭吗?”上善眼珠转了转,活泛了,说:“这是咋啦,这么粗的树股说断就断了?天怒啦?”治安员说:“你肯定得罪了天,天要灭你哩!”上善把脏手在厕所墙上抹,说:“多亏是我在厕所里,要是别人,哼,树股子砸不死也让厕所墙倒下来塌死了!”上善这么一说,大家心里都腾腾跳,说咱正开税费收缴工作会哩,就出了这事,千幸万幸,没伤着人也没毁坏院墙和厕所墙。便一齐动手,要把那树股从墙上卸下来。但无论如何使劲,树股卸不下来。君亭就说:“正好,上边苫些包谷秆,就给厕所搭了棚了!都进会议室,开会,开会!”竹青说:“还开会呀?”君亭说:“咋不开?开么!”上善到水池子那儿洗手,擦衣裤上的脏物,治安员也过来擤鼻涕,嘴里嘟囔说:“虼蚤腿上能割多少肉呀?!”上善说:“群居守口,你在会上别管不住嘴。”治安员说:“我刚才说话你听到了?”上善说:“税费这事上边一层压一层,直接影响着乡政府领导的政绩和工资,也影响着咱们的补贴。群众心都躁躁的,当干部的要那样说,你当心君亭撸了你!”治安员说:“君亭也听到了?”上善说:“这我说不清。”治安员说:“我是直人,嘴上得罪人多,该你打圆场的时候你要打圆场。”上善说:“这你还看不出来?!”

  会议继续召开。君亭当然是讲了税费收缴工作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再是强调清风街的债务数额已经很大,已严重影响着清风街的正常工作,乡政府意见很大,乡长把他叫去几乎是拍了桌子在警告他。这些债务大致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前任村干部借钱贷款开发七里沟,修村级碎石子路,不但贷款未还清,而且贷款的利息逐年积攒。一部分是由于村收入入不敷出造成的,大致包含国家税金,“三提五统”和各项摊派这三大块。其中“三提”的使用权归村里,近一年村里却又使用了三万元,其余十二万都被作为税费上缴到了乡里,因为清风街农民一直拖欠税费和提留不缴。“三提”一并上缴到了乡里,乡里并不返还,其实缴到乡里的部分也不足,缴上去的由乡里先费后税或先税后费地安排使用了。农民大量地欠村集体的提留,而村集体却必须借款完成乡里分下来的税费、提留任务,每年的数万元至数十万元的借款都是高息,积累下来,仅利息就近十万元。况且每年三万元的“三提”费用并不够村里开支。现在清风街村民欠缴“提留”形成了恶性循环,据这几年的经验,先是贫困户和少数“钉子户”不缴,老实人年年缴,到后来,老实人有意见,说,我凭什么该年年缴,因此也不缴。君亭就强调,这次收缴肯定困难大,但一定要来硬的,再像以前学软蛋,那清风街就烂啦。他安排各组组长要挨家挨户一项一项收缴,两委会干部具体包摊,鉴于两委会人员不齐,由他、上善、金莲分别到东街中街西街。为了便于工作,避开嫌疑,他包西街,上善包中街,金莲包东街。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要吃晚饭了,君亭并没有让散会,还让派人去乡政府将税收组专职干部张学文请来,张学文又带了李元田和吴三呈。张学文是从县纪委调来的,年轻气盛,他讲了无论如何,清风街村干部必须完成上级分解下来的征缴任务,虽然知道村民生活比较困难,村干部工作艰辛,但乡里也没办法,县财政吃紧啊!所以,今年县政府已经下发了文件,把征缴任务完成的好坏作为县里评价乡领导政绩的第一指标,不完成的乡主要负责人停发工资。乡里也决定了,将各村的征缴任务完成的好坏与村干部的报酬挂钩,全部完成的,领全年百分之四十的报酬,完成多少,就以完成率计算。张学文又说,乡税收组最担心的是清风街的征缴能力,乡领导已研究了,由他和李元田、吴三呈包清风街,如果他们不能督促协助完成任务,也是一律停发工资。张学文最后是拍了桌子,说:“同志们,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突然停止了,拿眼睛看窗外。窗外有人影晃了一下,不见了。他继续说:“谁也跑不了啊!谁在外边?开会不要乱走动么!”君亭说:“谁出去啦?”上善数了数,说:“都在这儿。”君亭说:“那外边是谁?”上善就走出来,看见院角白果树下立着赵宏声。

  赵宏声为人配药,缺了白果叶,心想虽是冬季,大清寺内的白果树上总还能有些吧,就跑来了。院门没有掩,进来了却听见张学文在???地敲桌子,以为和谁在吵架,乍起耳朵听了,才知道召开征缴税费工作会,就极快地闪过窗外去白果树下了。上善瞧见了赵宏声,忙给他摆手,让快出去,赵宏声却震惊了白果树折断一股树枝。上善走过去,低声说:“开会哩,你来这儿干啥?”赵宏声说:“我知道开会哩,我来捡些白果叶又没出声。这树股子怎么就折断了?”上善说:“树嫌你来白捡叶子,它不愿意了么!你快出去吧,走来走去的能不影响开会?”赵宏声就往外走,说:“不就是个征缴会么!”出了院门,心气终究不顺,想,会开得那么大就能收上钱?年年征缴哩,哪一年又完成过任务?从地上捡了个土疙瘩,在左门扇上写了“向鱼问水”。在右门扇上写了“与虎谋皮”。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张学文讲完了话,君亭再说:“大家都听到了吧,这一次乡里是下了硬茬的!再饿一下肚子,谁也不要走。借鉴往年的经验教训,咱们再说说这一次怎样去征缴。”大家都不说话,目光也分散开来,有的低头吃纸烟,有的干咳嗽,一声一声总咳嗽不净,像喉咙里塞了鸡毛。大多数的人看着窗台。窗台上落着了一只麻雀,走过来走过去,后来就飞了。君亭说:“咋都不说话了?那咱就饿肚子吧。”上善便弯腰去拿水壶给自己杯里续水,他总觉得手没有洗净,闻了闻,说:“每一年征缴的时候,我就没人缘了。平日里小小心心的为人哩,好不容易给自己垒了一个塔,一征缴,哗啦就坍了!但有啥办法,你还得去得罪人呀,谁叫咱是村干部?”中街组长说:“你上善的人缘够好了,我们啥时候不被人骂作是狗的!”上善说:“这得益于我这张嘴呀,所以我说,搞征缴,要会说话,他吃软的你不能给他上硬弓,他吃硬的你不能给他下软话。说穿了,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人没鬼了就胡哇哇。啥叫胡哇哇,就是逢场做戏,打情骂俏么。”上善这么一说,气氛就活跃了,西街组长说:“我是不是得卖尻子呀?!”大家哄地笑了。竹青说:“流氓,臭!”西街组长说:“是有些臭。清风街有几个上善?我是一直在向上善学习的,可上善跌在厕所里了人家不臭,我一下午连厕所去都没去还是个臭!”大家又是笑。君亭说:“笑啥的,都严肃些!”金莲就说:“我想了想,为了使今年征缴任务顺利完成,咱应该有个口号,我拟了一下,可以是:坚持常年收,组织专班收,联系责任收,依靠法律收。”治安员说:“这口号还用你说呀,哪一年不是这样?依我看,今年工作难整哩!天旱,麦季减产,秋里虽说可以,但现在物价都往上涨,村民手里哪有多少钱?”张学文说:“村干部不要先泄气!”治安员说:“我这不是泄气,我说的是实情。”张学文说:“就是实情,这话也不能说!”治安员说:“那我不说了。”低了头,吃他的旱烟。竹青说:“还有一个问题,今年以来,村里闲置的土地多,人家都不种地了,还收这样那样的税费合理不合理?村民问起来,话怎么说?”张学文说:“当然要收,为啥不种地?”竹青说:“种一亩地收不了多少粮,一斤粮卖不了多少钱,税费不减,化肥、农药、种子价又不停地涨,种地不划算了么,如果再这样下去,明年我看荒芜和闲置的土地就更多了。”治安员又说:“年年征缴都是和农民在绊砖头,能不能给上边说一说,把税费能减一减?”张学文说:“给谁说去,你去找一下国务院总理?!”治安员说:“瞧我这嘴!我咋不哑巴呢?!”他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君亭说:“说的倒也是实情,但那不是咱能决定了的事。中国这么大,政策都一样,别的地方能办到的事,咱清风街也应该能办到。这类话题咱就不说了。至于荒芜闲置的土地要收回来让人承包没能实现,咱在以后还要再研究,在没收回承包之前,必须按以前的规定办,当然要征缴。出外打工家里没人的,要通知他们回来缴,通知了仍不回来,咱就破门抬家具,按去年的办法来。治安员脖子梗了梗。君亭说:“你说?”治安员说:“我说完了。”上善说:“君亭说要总结以前的经验,这是对的。以前的经验是丰富的,咱也是在征缴中学会征缴,我归纳了一下,比如说:一旦发现谁家卖了猪,卖了一篮鸡蛋,在市场上出手了蔬菜,就立即去上门收款。只要知道谁家有现金收入,不等他将现金用掉就去收,有一分收一分,有一元收一元。”上善的办法具体,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补充,金莲也提了一条,即:凡是种香菇的人家,从顺娃那儿直接截收,再是让邮局提供信息,凡在外打工的或做生意的,一旦给家寄钱来,立即就去上门。还有,各组指派些打探消息的人,什么时候有消息什么时候就行动,早晨的不能拖到中午,半夜的不能拖到天明。竹青说:“咱是特务呀?!”金莲说:“特务不是个坏名词。什么叫特务?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人。在农村,征缴工作就是特殊任务。”竹青说:“我长知识啦。”不再说话。

  最后,又讨论了一下可能有哪些难缠户,还有像刘新生、三踅、陈星、陈亮、丁霸槽、夏雨、生民、顺娃、白恩杰等等一些承包了果园砖场或有酒楼、饭店、染坊、铁匠铺、药店、纸扎店、杂货店,以及建筑队包工头这样人家的征缴方案,会议就结束了。大家说:“饿得走不动了,君亭你看咋办吧?”君亭说:“又谋着要吃公款呀?行么!等这次任务完成了,我请大家到万宝酒楼上吃鱿鱼海参,今日就去街上一人一碗牛羊肉泡馍,来优质的!”

  从大清寺往出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了院门扇上的话。君亭说:“谁写的?‘向鱼问水’,什么意思?”金莲说:“这是说人在问鱼河在哪儿,因为鱼是生活在河里的。”西街组长说:“这是人渴了,问鱼哪儿有水?”上善说:“我明白了,这是糟贱咱们征缴工作哩!”竹青说:“咋个糟贱?”上善说:“鱼是没水活不成的,现在鱼都渴着,人还向鱼要水哩。”君亭再看看另一扇门上的“与虎谋皮”,说:“赵宏声写的?!”用手就擦了。对上善说:“你要给赵宏声敲打敲打,甭让他在这个时候没事寻事,给咱添乱!”上善说:“这QQ倒是有文采!”

  至于村干部如何吃了牛羊肉泡馍后,君亭又如何去乡政府向乡长做了汇报,这些就全不说了。只说怎么个征缴税费。征缴税费是刀下见菜的事。甭看村干部平日神气活现的,征缴起税费却都成了龟孙子。中街在三天之内,仅收了两户。上善的一张嘴能说会道,但中街的人也就针对了上善而死磨烂软,你说东我也往东说,你说西我也往西说。上善是不得罪人的,在一户人家几乎泡了一天,似乎他忘了自己是去收税费的,而成了聊天?闲传的。西街的进度是最快,君亭就让西街组长继续征缴,他自己到了中街,协助上善。东街起先还较顺利,因为那些外姓人家大多家里有人在外打工或包活,经济条件还可以,又都是妇女在家,竹青和金莲一个用理一个用情,人家就都缴了。但是,在三踅家遇到了拒交,三踅的态度非常好,说他去西山湾收取一批砖瓦钱了就如数缴上,可一走竟再没了踪影。再去书正家,书正说:“夏家交了没有?夏家交了我交。”竹青自己便先交了,君亭交了,夏雨交了。书正便交了三分之一,说:“能不能缓几天?”竹青和金莲就去武林家收。武林是最贫困的,他说他藏在他爹相框里的三百元被黑娥偷走了。再拿不出钱,乞求等他卖些粮食后再交。金莲不行,让他现在就装了麦子到市场上去卖。武林掮了麦袋去市场,嫌价格太低又掮了回来,说他明日再去卖。金莲说:“你别给我耍花招啊!”武林说:“谁,谁,啊谁耍花招了,是猪,猪!”竹青就拉了金莲到她家去吃饭。

  武林在家愁得无法,越想越觉得黑娥坑了他,憋足了劲,去庆玉家找黑娥。庆玉幸好没在家,武林说:“钱,钱呢,把我的,的,钱给我!”黑娥说:“我欠你什么钱了,离婚时我只拿了判给我的那一份,我连判我的三只鸡都给你了,我欠了你的骨殖?”武林说:“我藏,啊藏在我爹相,相框里的三,三百元,咋不见了?!”黑娥说:“不见了就是我拿了,你有证据?没证据我还要你给我揭贼皮的!”武林说不过她,举了拳头说:“我砸,砸,啊砸死你个卖,卖,卖×贷!”拳头还没扬起来,庆玉进了门,一磨棍把武林撂倒了。武林爬起来就跑,庆玉撵出来,骂道:“你QQ再来我家,我打断你的腿!”武林跑回家,大骂庆玉和黑娥,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都骂了,还不够解气,拿了锨又到了庆玉家门口。院门关住了,他从厕所铲了一锨粪涂在门上。再铲第二锨,庆玉从院门里冲出来,一脚将他踹到了尿窖子里。

  尿窖子里屎尿半人深,武林跌进去差点呛喝了一口。东街人炸了锅,说啥话的都有。金莲和竹青跑了来,武林一身的屎尿坐在庆玉家门口,叫喊:“黑娥,你不还我三百元,我就坐在你家门口不起来,除非来把我打死!”金莲进屋训了庆玉,又训武林,说武林的钱缓一步吧,你先回去。而让庆玉立马交税费,庆玉是民办教师,征缴了税费乡里才能开出工资,他没理由不交,也就交了。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竹青和金莲再次到书正家,书正却口气硬了,说:“你们给武林缓了,为啥不给我缓?”竹青说:“你咋能和武林比?”书正说:“武林被庆玉霸占了妻,我也是被你爹致残了腿的!”竹青说:“你胡扯蛋!你不交不行,我现在就守在你这儿,什么时候交了,我什么时候走!”坐在门槛上吃起纸烟。金莲见这里有竹青守着,就去找别的人家收缴。收缴到了瞎瞎家,瞎瞎抱着头往地上一蹲,说:“我没钱!”金莲火了,说:“你没钱,你搓麻将就有钱了?没钱那就戳粮,扛门,上房溜瓦!”瞎瞎的媳妇见金莲变了脸,就在麦柜里翻,翻出了五十元要交。瞎瞎扑过去把钱夺了,骂道:“你咋这积极的?你就让她戳粮扛门溜瓦么!”金莲顺门就走,说:“瞎瞎,你这颗老鼠屎就坏夏家的一锅汤吧,你嫂子是组长,你堂哥是支书,我让他们来!”

  瞎瞎这边不交,村里又有四五家看着样儿不缴,竹青知道瞎瞎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就和金莲把他反映到君亭那里。君亭跑来骂瞎瞎,瞎瞎把五十元交了,说:“你再搜,能搜出多少你都拿去!”君亭让金莲揭了炕席,炕席下没有,再翻柜子里的麦和稻子,麦和稻子里没有,屋梁上挂着一个竹笼,卸下来了,里边是一堆旧棉花套子。君亭说:“你站起来!”瞎瞎站起来,身上的口袋都是瘪的,还故意跨了马步,裤子烂着裆。君亭气得说:“你倒把日子过成个×啦!”

  征缴了七天,只收到了全部税费款的五分之一,而且那些交过了税费的发现大多人家都没有缴,又来要求退钱。君亭又召开了会议,各组长纷纷叫苦,也同时提出税费太高,大多村民实在交不起了,要求君亭把情况给乡政府反映,如果能减免一部分就减免一部分,减免不了能希望再缓缓,春节没几天了,闹得清风街鸡飞狗咬的也不好。原本开会要给大家再次鼓劲,却开成了诉苦会,君亭也心软了,去向乡政府反映,遭到乡长一顿训骂。君亭回来又训骂各组长,三个组长却一个腔:不当组长了,行不行?!当下撂了挑子。君亭和张学文商量,张学文说:“问题都出在东街,你是不是护你夏家人了就寻理由的?”君亭也生了气,说:“你说我护夏家?我君亭为了清风街把夏家都得罪完了!那你去征缴吧。”

  张学文带了李元田、吴三呈,又叫了派出所的两个警察,就先到了东街。第一户去的是三踅家,三踅正在家里吃饭,饭碗一放,从后窗跳出去跑了。张学文窝了一肚子火,把三踅的那只碗端起来摔了,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你三踅不在清风街闪面!”又兵分两路,叫喊着从钉子户开始,杀鸡要给猴看。张学文、李元田和一个警察到了瞎瞎家,吴三呈和另一个警察到武林家。瞎瞎坐在家里打草鞋,听见后窗外有人喘气,抬头看见立了个警察,并没在意,张学文和李元田就从前边进了院子。瞎瞎说:“收税费呀?”张学文说:“你咋不跑?”瞎瞎说:“我坦然得很,我交过了!”竹青正好从门前过,张学文喊:“竹青竹青,你进来!”竹青说:“我不是组长了,你不要叫我!”脚步不停地走了。张学文生了气,问瞎瞎:“你交了?交了多少钱?”瞎瞎说:“五十元!”张学文说:“你交给谁了?”瞎瞎说:“交给君亭了!”张学文说:“君亭是怎么搞的,五十元一收就算了?再补交!”瞎瞎说:“我没钱!”张学文说:“我知道你是这话!”对李元田说:“戳粮食!”瞎瞎说:“戳粮食?”张学文说:“戳粮食!”李元田是提着几个麻袋的,揭了柜盖就装了一麻袋麦子,又装第二袋麦子。麦粒洒了出来,鸡就过来啦,???啄了吃。瞎瞎的媳妇一边撵鸡一边哭着捡麦粒,瞎瞎骂道:“你捡你娘的×哩,你捡?有土匪吃的还没鸡吃的?!”张学文说:“谁是土匪?”瞎瞎说:“你们是土匪!”张学文说:“你才是刁民!”吵着吵着,李元田已在扎麻袋口,瞎瞎说:“你再装么,两麻袋就够了?这柜子里不有哩,你怎么不装了?”哗啦把柜子拉倒,里边的麦子全倒出来,他又双手把麦扬着,扬得满屋子都是。

  这时候,吴三呈和另一个警察扭着武林过来了,说武林就是不交,怎么办?张学文说:“不交戳粮食!”吴三呈说:“他那点粮食够个屁!”张学文说:“那就抬门溜瓦!”吴三呈说:“一抬门他倒点了扫帚要烧房,他真烧了房那要给咱栽赃呢。”张学文说:“那就把人往乡政府拉,办学习教育班!”吴三呈拉扯武林,武林抱住了院门口的树就是不走,警察扳他的手指,扳开一个指头另一个指头又合上,就拿拳头砸武林抱着树的手,武林就大声喊:“乡政府,打人了,救命,救命!”武林长声叫喊,竟然不结巴了。院门口拥来了许多人。瞎瞎见来了人,胆也大了,说:“你们这是收税费哩,还是国民党拉壮丁呀?!”张学文说:“你别嚣张,是不是看人多了?人多了咋?对待你这种刁民就得来武的。把粮食拉走!”李元田就从院墙角拉了瞎瞎的架子车,把两麻袋的麦子装了上去。瞎瞎一下子跳起来守在了院门口,说:“装了我的麦还要拉我的车?!有本事你扛了麻袋走,敢动我的车,我就死在你面前!”张学文来拨瞎瞎,瞎瞎也推张学文,但瞎瞎没有张学文个头高,只抓着了张学文的衣服,张学文再一拨,衣服便嘶地拉扯了。张学文的外套一破,露出里边的红毛衣,毛衣里穿着一件白色的假领。张学文叫道:“你动手打人,你抗税打人呀?给我铐起来,铐起来!”警察竟真的从腰里取了手铐,就把瞎瞎双手铐了,拉着往乡政府走。

  瞎瞎被铐了,推搡着往巷子里去,看热闹的人就起了吼声,说:“你收你的税费,你铐人干啥,共产党的法律里有没有铐人收税费的?”就有人飞跑去告诉了竹青。竹青赶来,说:“张学文,你咋能这样?”张学文说:“你看没看见我的衣服被他撕破了?”竹青说:“可你能铐人吗?你要是手里有枪,你也开枪呀?!”张学文说:“竹青,你是村干部,你现在是什么立场?”竹青说:“我不是村干部了,我要那村干部的帽子乱呀!”张学文说:“你不是村干部你就站远!”一把搡开了竹青。

  巷子里的人越拥越多。清风街人是有凑热闹的习惯,甭说是吵嘴打架,就是两三人高声说话,也就有人拢了来要瞧个稀奇,是说是非的,也要说几句,是吵嘴打架的,但不阻拦,起哄吆喝,煽风点火。这边巷子里人一多,声音又大,农贸市场上就有人往东跑,一人一跑,十人都跑,中街西街也跑来了许多,巷道里很快就塞满了。人们见是为了税费的事,没有一个偏向张学文的,又见张学文铐了瞎瞎推搡着要去乡政府,吼声如起了漫水。张学文怕人多而武林趁机跑了,也给武林上了铐。但他们走不前去。张学文黑着脸,说:“闪开,闪开,把路闪开!”人还是拥着。张学文硬往前挤,就把一个人的脚踩了,那人说:“我交了税费,你踩我的啥脚?”张学文说:“滚!”那人说:“我是清风街人,我往哪儿滚?!”后边的人嚎地就叫,偏往里挤,里边的人就挤着了张学文。张学文叫道:“谁在挤?怎么啦,要聚众闹事呀,谁要闹事,一样铐了走!”人群就闪开了,闪开了一条缝,这缝一直到了巷子口,巷子口便站着了夏天义。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我现在要说夏天义了,因为夏天义的出现,使这次税费征缴工作成了一场轰动全县的大事件。多年后,我和赵宏声还谈起这件事,我说:“清风街咋就出了个夏天义啊?!”赵宏声说:“你说说,是清风街成就了夏天义,还是夏天义成就了清风街?”赵宏声的话像报纸上的话,我说:“你用农民的话说。”赵宏声却不愿意说了,骂我:“没文化!”我是没文化,但清风街上我就只认夏天义,谁要对夏天义不好,谁就是我的敌人。那一天的早晨,我们照常在七里沟劳动,天阴着,没有乌云,却呼噜噜地打雷。冬季里往常是不打雷的,现在打了雷又不下雨,我们就觉得怪怪的。半早晨,赵宏声为了给俊奇娘配治哮喘病的药引,到七里沟来找甘草根,他说起夏天智的病,叮嘱夏天义若去县医院看望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也叫上。赵宏声一走,夏天义觉得心慌,对我说:“引生,我这心咋这慌的?”我说:“我和哑巴又没偷懒,你慌啥的?”夏天义瞪我,过了一会儿,又说:“是不是你四叔有事啦?”我说:“四叔做手术时都没事,做过了有什么事?”夏天义说:“那倒也是。宏声是来给俊奇他娘配药的?”我说:“俊奇他娘那是老毛病了,哪个冬天不是犯着?”夏天义不再跟我说话,往天上看了看,就叮咛我和哑巴继续刨石头,他得回去看看,中午了给我们捎些白米捞饭来。我贪嘴,还问带啥菜哩?他说还想吃啥菜,酸菜么。我说酸菜就酸菜,那得用腥油炒一遍!夏天义就回村了。夏天义心还在慌着,直脚去夏天智家,夏天智家的院门锁着,白雪和娃娃没在,没能问夏天智的病。就思谋着去不去俊奇家看看,便听见了前边巷里乱哄哄地响。夏天义知道近日村干部在征缴税费,肯定村里都不安宁,但他转到了前巷,没想到那么多人拥挤着,忙问啥事啥事么,王婶的拐杖在地上磕着,说:“他二叔,他二叔,你咋才来?乡上的人把瞎瞎和武林上了铐子往乡政府拉哩!”夏天义说:“胡说个啥的?”人群就闪了,人群闪开像麦田里风倒伏了麦,果然是张学文他们推搡着瞎瞎和武林。瞎瞎的左手和武林的右手用一个铐子铐着,瞎瞎的胳膊细,武林的胳膊粗,铐子铐得武林不停地喊疼。瞎瞎不肯走,腿撑硬着,李元田在他的腿弯处踢了一脚,瞎瞎一下子倒在地上,武林也被拖倒在了地上,面朝下磕在一个土疙瘩上,口里出了血,说:“我,我的牙,啊牙,门牙?”眼在地上瞅。夏天义站住了,张学文一行也站住了。

  夏天义穿着黑棉裤黑棉袄,也一脸的黑色,说:“这是干啥,干啥?”瞎瞎就喊:“爹,爹,他们铐我!”夏天义训道:“你给我住嘴!”瞎瞎使劲地拽胳膊,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他站不起来,张学文把他拉起来,他的胳膊还被武林拖着,哎哟哎哟地叫。夏天义说:“他们犯罪了?”张学文说:“是老主任呀,你可别管这事,瞎瞎虽然是你儿子,但他抗拒纳税。你把路让开,不要使事情闹得谁都难看。”夏天义说:“你还知道我是老主任呀!那我告诉你,我从四九年起就当村干部,我收了几十年的税费,但像你这种收法,还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你娃年纪轻,没吃过亏,你这么胡来,引起众怒了,你还在乡上干事不干事?”人群就哄哄起来。巷子的那头传来了二婶的哭声,瞎瞎的媳妇抱着孩子也往这边跑,孩子尖叫着,来运在咬,东街所有的狗都在咬。巷口的人越拥越多,后边的又在挤前边的人,前边的人脚未动,身子往前扑,有人将巷道墙头的瓦揭下来摔了一块,发出很大的破碎声。张学文说:“想干啥?想干啥?”张学文留的是小分头,他把头一仰,头发扑忽在两额,他说:“老主任,你可别煽惑啊!我尊重你,你倒倚老卖老了。现在的社会不是你当主任的社会,不来硬的税收任务怎么完成?谁抗税谁就是犯法,把人带走!”推搡起了武林和瞎瞎。夏天义一看,张学文根本不买他的账,偏就站在路中间。人群就更乱了,架子车被推到了巷道边,车轮陷进流水沟槽里。张学文吼道:“谁在推?谁再敢推?拉了往乡政府去!”一时吴三呈把架子车往前拉,后边又开始往后拖,张学文过去把车头调了,从后边往前推,许多人的脚就被车轮辗了,哎哟地叫,骂开了娘,更多的人来抓车帮,车轮又卡在了一个土槽子中。土槽子是下雨天的车辙,天晴后硬得像石头。张学文鼓了劲往前一推,轮子是出了土槽子,却一时收不住力,向夏天义冲去。夏天义没有躲闪,被撞跌在地上,车帮的一角正好顶在他的右肩窝。张学文迟疑了一下,仍是很快地推了架子车出了巷子。众人忙看夏天义,夏天义的肩膀虽没出血,但锁骨断了,人疼得晕了过去。人群中就喊:“出人命啦!”竹青在后边听说出了人命就急了,大声说:“撵他姓张的!”众人立时像一窝被捅了的蜂,跑着去撵。张学文见人群来撵,就害怕了,丢下架子车,几个人拉着武林和瞎瞎撒脚往乡政府一路狂奔。瞎瞎就势抱住了路边一棵树,警察拉,见拉不动,就拿警棍在手上打,瞎瞎手松了,警察的帽子却掉下来。这警察是个秃子,帽子掉了以后,返身要跑过来捡,但看撵的人快要撵上,又折身往前跑。竹青是把帽子捡到了,却累得蹴在了地上,看见斜巷里跑来了三踅,就说:“三踅三踅,你跑到哪儿去了,你让张学文把气往武林瞎瞎身上撒?!”三踅说:“听说把二叔都打了?”还没等竹青说话,他就朗声喊:“QQ,这还得了,乡政府来人把天义叔打死啦!”竹青说:“人是伤了,不敢胡说!”三踅还在喊:“乡政府的人把天义叔打死啦!”扭头对竹青说:“村人再不多去,他们真要打死人啦!你快喊人,喊人去呀!”竹青就进了夏天智的院子。院子里只剩下白雪和孩子,白雪听见外边乱哄哄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竹青像一个疯子,说:“把人铐走啦,把你二伯打昏啦!”就跑进夏天智的卧屋打开了高音喇叭,在上边喊:“乡政府收税费铐人啦!戳麦抬门啦!打了人啦!要出人命啦!没见过这样收税费的!是收税费还是阎王爷来索命啦?!去夺人呀!抓凶手呀!打倒张学文!”

  高音喇叭一播,东街人听到了,中街西街的人也听到了,干柴见了烈火,噼噼啪啪地烧,西街先起了锣声,再是中街有人敲打脸盆,水壶,人们都在相互传递消息,大声咒骂,都往乡政府跑。差不多的是在出门的时候都从门外摸了一把锨,也有拿棍的,空手跑的,在半路上拾起半截砖,喊:“日了你娘!日了你娘!”从巷道到了街道,从街道又到乡政府门外的312国道上。

  张学文一行才到乡政府大门口,东街人有的跑得快,已经撵上。张学文站了个马步,唬道:“敢再来,就敢铐你!”撵来的人站住。而后边的人却扑过来,喊:“法不治众,你铐谁的?你铐!你铐!”张学文就往后退。一个警察提着警棍又跑过来,人群又往后撤。一进一退,一退一进,退退进进三个来回,西街中街的人也撵了来,一块土疙瘩日地扔了过去,没打中人,却在李元田的脚前开了花。张学文把武林和瞎瞎拉进乡政府的铁门里,喊:“关门!关门!”撵上去的人顶着门不让关,李元田、吴三呈拳打脚踢把顶门的人往开推,铁门哐地关上了,前边顶门的人头上就被撞出了血。有人喊:“把人打出血了!”伤了头的人没包扎伤口,反倒无数的手抹了血拍在铁门上。紧接着,铁锨,木棍,石头,砖块都往铁门上砸,铁门就哐啷哐啷响。数百人把乡政府围了。

  这一天屹岬岭北沟有人偷偷给乡长带来了一只熊掌,熊是国家禁猎的动物,乡长让炊事员红烧了,给书记和几个干部都叮咛咱们要吃狗肉。熊掌烧出来了,乡长说:“这狗肉咋样?”书记说:“狗肉香。”几个干部说:“狗肉就是他娘的香!”吴三呈就跑进来喊乡长。乡长赶紧把肉碗收了,隔着窗子说:“喊啥的,爆火烧了碕了?!”推开窗扇,张学文从铁门外把武林和瞎瞎往里拉,外边人把武林和瞎瞎往外拉,接着铁门就关了,外边吼声连天。一看这阵势,书记脸便黄了,坐在椅子上腿发软,说:“我担心就担心出事,这下咱的先进就泡汤啦!”乡长从房间出来,张学文才要汇报,乡长踢了他一脚,就到了大门里,高声喊:“聚众闹事是犯法的,围攻乡政府更是犯法,乡亲们赶快散开,散开!”门外一哇声喊:“放人!放人!交出张学文!交出张学文!”铁门砰地又关了。石头瓦块雨一样地从院墙上打进来,乡长和张学文都往后退,退到平房的屋檐下。石头瓦块大多砸在院里的花坛上,有一块石头击中了窗子,玻璃掉了一地。书记还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立不起腿,乡长冲进来就给君亭打电话。电话铃响着没人接。从窗口看去,院子的石桌上有一盘象棋,张学文头顶着铁皮簸箕去取,一个东西在空中划着弧线砸了过来,啪地在簸箕上溅开了,是一包粪便。乡长仍在拨电话,骂:“清风街的干部死到哪儿去了,村部没人?”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其实君亭和上善就在村部办公室。他们已经知道了群众在围攻乡政府,但他们没有出去,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火烧大了用水浇,水也成了油的,况且他们内外将不是人。电话一响,君亭要接,上善制止了,说:“肯定是乡政府打的!”君亭说:“咱不出去,事情会闹大的。”上善说:“咱出去帮谁说话呀?帮群众吧,咱是干部,帮乡政府那群众不把咱吃了?!”君亭说:“这样下去咋行?”上善说:“张学文做过分了,惹了众怒,咱有啥法儿??管,也让他们知道村上的事情不好办,以后少给咱耍威风!”但君亭到底坐不住,说:“群众失了理智,肯定会干些蠢事,乡政府解不了围,打砸开了,公安少不了要来,那咱坐在这里能脱了干系?”上善说:“是这样,你回避一下,到西山湾去,我去现场看看,如果出了事寻不到你头上。”君亭想了想,说也是。出了办公室又对上善说:“你也要小心点呀!”君亭是低着头出了寺院大门,径直钻进戏楼旁的短巷,短巷中没人,只有一头猪摆着大肚子走,他出了巷到了河滩,然后从河堤上绕道走了。

  等君亭走了半个小时,上善连听着电话又响起了三阵,他就盯着电话机吃了一根纸烟,又喝了半杯茶才出来,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到了土地神庙前,庙门口站着刘新生、陈星和西街的跛子顺成,新生说:“是不是谁用红颜色染的?”顺成说:“谁染的?明明是自己红了么!”上善咳嗽了一声,他竟然唱起《金碗钗》了:“好一个小小娇娥,伶俐不过,聪明许多,我的情意她看破,我的来路她知着,真乃是大有才学,全不像小家人物。”三个人回过头来,上善不唱了,说:“说啥的?在外边不嫌冷!”陈星说:“你倒会唱旦的!”上善说:“女愁哭,男愁唱么。”陈星说:“你有啥愁的?”上善说:“在家怕老婆唠叨,出门怕被狗咬叫。”新生说:“甭绊闲牙。让上善来看看。”上善说:“啥事?”陈星说:“土地公土地婆的眼睛红了!”上善说:“胡说哩,那是石头又不是人!”近去看看,似乎有些红,似乎又没有红。上善说:“是你们眼睛红了,看啥都是红的!”新生就说:“上善上善,你没到乡政府去呀?”上善说:“我才不去巴结领导!汇报工作人家不叫我不到,有好事了人家不给我不闹。”新生说:“出事啦你也不去?”上善说:“啥事?”新生说:“好得很,村人都在那儿砸大门哩,吓得乡政府的人一个都不敢出来!”上善说:“爷呀,这不是捅娄子啦?!”就四人一起到了乡政府,见黑压压一大片人在那里叫骂,三踅、庆满,还有来旺七八个人正抬着一棵伐下来的树桩撞铁门。咣当,咣当,铁门摇晃不已,门楼上的几块砖先裂开,哗啦掉下来。三踅还在叫:一二!木桩又一次撞了铁门,铁门成了斜的。上善就拉长了声调喊:“啥事么,啥事么?”上善的声调一拉长,像公鸡嗓子,铁门里的乡长就听到了,高声在里边说:“是李上善吗?李上善同志,你快把群众疏散开!”上善偏不接乡长的话,还在说:“啥事么,啥事么?”旁边人就说:“上善来了,上善有力气,来一块撞!”上善说:“爷,这是乡政府,我不敢。”旁边人说:“都撞啦,谁都得撞!要犯法咱都犯法!”上善说:“我是村干部,我怎么能水冲龙王庙?”几个人就说:“村干部是乡政府的狗哩,还管咱们的死活?上善,你是不是来看谁在撞门的?!”上善说:“撞门?谁在撞门?我怎么没看见?”三踅说:“上善也是披了张农民皮的,他能和咱们一心?撞,撞,一——二!”木桩再一次抬起来,抬木桩的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几乎同时一鼓劲,步伐一致往前冲,木桩把铁门撞出一个窝。上善说:“咋出这蛮力,有事情说事情,和铁门有啥仇的?”话刚落点,院墙上站着了赛虎,龇牙咧嘴地向外边咬。来旺说:“咋说呀,谁听咱说呀,戳我粮食的时候张学文凶得像头老虎!瞧瞧,又放出狗来咬了!”几个人就用锨去打赛虎,赛虎忽地从墙头扑下来,一口咬住了一个人的腿,周围人哗地后退,当下跌倒了几个。三踅说:“日他娘,狗都欺负咱了,打,打!”放下木桩,拿木棍就打。赛虎迎着木棍扑过来,身子拉长,在空中跌了一道黄影,哐,木棍便磕在狗头上。赛虎趴在地上,昏了,后腿在蹬着,还蹬着,却蹬直了腿把身子撑起,像人一样,打了一个转儿,再趴下去,又没事了,再扑过来。赛虎第二回扑过来,呼哧呼哧喷着响鼻,身上的毛全竖直,三踅往旁边一闪,第二棍抡在赛虎的腰上。赛虎的腰是豆腐腰,这回没能再爬动。后退的人立即又聚过来,全拿了石头砖块往赛虎身上砸,狗血就溅了一地。有人说:“砸死了,砸死了!”但赛虎又醒过来,在地上动弹。三踅说:“狗在地上是死不了,要吊起来!往起吊呀!”竟然就有了绳,是条麻绳,从人群外扔了进来。三踅把绳挽了一个套儿,套住狗脖,绳子一头才系在铁门环上,绳子的另一头就被人拽直,赛虎忽地吊在了空中。无数的声在喊:“还长了个亮鞭!勒死它!勒死它!”赛虎前爪使劲抓了几下,就软软地垂下了,喉咙里发着咯儿咯儿的响声,眼珠子就往外暴。有人说:“还没咽气,灌些水就咽气了!”三踅说:“灌水灌水!”但没有水。被狗咬了腿的是冉家的儿子,解了裤子,要把尿往狗嘴里撒,可惜尿不高,嘭地一声,赛虎的眼球暴了出来。暴出来的眼球并没有掉在地上,肉线儿连着,挂在脸上。上善已经从人群里往外挪身,然后捂了肚子,说:“厕所呢,厕所呢?”小步往312国道上去,钻进了书正修的那间公共厕所里。上善在厕所里没有大便,也没有小便,靠在墙上吁气,直到听见一阵警笛声,才站起来趴在厕所墙上看,312国道上驶来了三辆警车。他立即又蹲下去,再没有出来。

       警车是县公安局的,他们接到了乡政府的紧急电话就开来了。警车一来,许多人就逃散开,木棍,铁锨,石头,砖头扔了一地,还有三顶帽子和十几只不成对的鞋。警察抓住了撞门和勒狗的八个人,铁门从里边拉开了。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这就是著名的“年终风波”。这一年,十二属相里排为龙年,龙年是不安生的,我们县上发生了五大案件。先是过风楼乡实行村委会民主选举,两大家族间起了械斗,数百人打成了一锅灰。再是大油门镇派出所为了筹资盖宿舍楼,给警察分配处罚款数,一女子就以卖淫罪被抓了罚没三千元,那女子不服上告,结果经医院检查,女子的处女膜完好无损。到了夏季,壅乡小学才盖了一栋教学楼却塌了,当场死伤了六个学生。又不到半月,东川镇八里村破获特大盗窃自行车案,八里村二百零七户而一百九十八户都曾有过从省城、州城偷盗自行车的劣迹,八里村从此称作偷盗自行车专业村。这些案件在发生之后都轰动一时,但清风街“年终风波”出来后,我们是大拇指,它们就是小拇指了。清风街在当天晚上下起了雪,雪是一片一片小白花往下落,它压根儿不消,积得虚腾腾的有一乍厚。屋顶和街巷,312国道,以及乡政府的院里院外,都是纯一色的白,你哪里能想到这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件!八个人,还有武林和瞎瞎,统统被关押在了乡派出所,清风街街巷中没有了一个人,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家,没吵闹声,也没哭声。但是,赛虎子的魂仍在乡政府大门外飘荡,因为来运在这儿抓抓,在那儿嗅嗅,然后望着已被抛扔在门前榆树枝上的那根麻绳汪汪哀叫。赵宏声来到夏天义家为夏天义捏骨,锁骨没有完全断,属于粉碎性骨折,他还是给贴了膏药,然后掖着衣服回去。雪把他变成了个老头。他看见了哀嚎的来运,叫道:“来运,来,来运!”来运却不愿意到他跟前来。赵宏声在雪地立了一会儿,捡起了一只鞋。鞋是灯心绒鞋面,鞋头破了一个洞,鞋后跟磨损得一半几乎都没有了。赵宏声猜不出这是谁的鞋,刚提着鞋要走,大铁门里有人叫住了他,说:“站住!”赵宏声就站住了。那人说:“你是谁?”赵宏声说:“你是谁?”那人说:“我是专案组的!你在这儿看什么?”赵宏声赶紧说:“我是赵宏声,清风街的医生,我可没参与闹事。吴三呈,吴干事,你得给我作证,我闹事了没闹事?”吴三呈正从铁门出来,说:“没你的事,你快走吧!”赵宏声把那只鞋扔了,一边往回走,说:“臭鞋!”甩着手。

  清风街驻进来的专案组人员,连续三天三夜调查风波经过,结果撞门和勒狗的八个人各被行政拘留十五天。夏家抓走的是瞎瞎和庆满,警察曾到竹青家来抓竹青,认为是她在高音喇叭上煽动群众闹事,身为村干部,该更严处理,但竹青逃跑了。武林和瞎瞎没有直接闹事,却是风波的起因,在交足税费后分别罚款二百元,通知家人交钱领人,并继续寻找竹青。要求庆堂,一旦竹青回来,立即报告。至于征缴税费,君亭他们给乡政府写了一份检讨,君亭只好去信用社贷了三十二万元作为税费款交给了乡政府。

  武林的税费及罚款是村委会代交的,瞎瞎的也是拿不出钱,白雪替他垫了。武林放回来的第二天,去找陈星,求陈星能在果园里有个活干。陈星说:“冬天里果林里有啥活干的,你是让我养活你呀么?”武林却不走,赖着说:“你不,不,啊不让我干,我就就,就要饭去呀!”陈星就让他帮陈亮干活,工资是一月一百元,可以管饭。武林爬下就给陈亮磕头。陈亮说:“你不要磕,磕头,可我告告告诉你,你得听听我的话话,我叫你干干啥你就得干啥啥,不能和我顶顶嘴你你听到了没没?”武林说:“我,啊我听,听到了。我顶,顶,顶不过你,你换,换气,比,比,比我快哩!”

  夏天义已经贴了赵宏声的三张膏药,他再次去药铺换药时,宽大的棉袄显得像给麦田里的稻草人穿的,风一吹就呼啦啦晃荡。他斜着身子倚在了药铺门上,门上换了新联:“开方观人脸面;打针只对屁股”,而铺子里坐有书正。书正也是来给腿上换膏药的,旁边放着一根竹棍。书正说:“天义叔,我是个断腿,你也是个塌塌肩了,你说这是为啥?”夏天义说:“报应。”书正格儿格儿笑起来,笑成了一对鼠眼。他说:“天义叔,我不记恨了,你快坐下,现在胳膊还能抬起来吗?”夏天义没有坐,就走近了柜台前,他的屁股后是书正的头,他让赵宏声给他换肩头上的膏药。书正说:“天义叔,我还要谢你哩!”赵宏声捏了捏肩,夏天义吸了一口气。书正又说:“不是你弄断了我的腿,这一次抓人能少得了我?”夏天义回过头来,用脚就在书正的另一条腿上踢了一下,说:“那就踢断你这条腿!”书正便倒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叫唤,说:“你往腿肚子踢么,天义叔!”夏天义的脸严肃得很,书正就不敢多作声了。赵宏声却开始笑起来,说:“我说一个笑话!”不等两人反应,赵宏声就说开了,他说,这是上个月发生在中街的真事,乡长在理发店里理发的时候,和剃头的张八哥拉话。拉着拉着说到了小康生活,乡长说:“君亭给你们讲没讲过奔小康?”张八哥说:“讲了。”乡长说:“那你说说,啥叫个小康?”张八哥说:“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坐在理发店门口的白恩杰媳妇说:“张八哥,你嘴里咋就吐不出个象牙?”张八哥说:“噢,这白家嫂子就是小康,白天有牌打,黑来有碕耍!”笑话就讲完了。讲完了夏天义没笑,书正也没笑。赵宏声说:“咋都不笑?”夏天义扭身从药铺里走了,书正一眼一眼看着夏天义走。雪后的太阳照着,门槛和台阶上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书正说:“这算啥笑话?张八哥说的对着的。”赵宏声愣了愣,说:“没文化!有你这话,才更是笑话哩!”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夏天义踉踉跄跄地从街上走过,小炉匠和张拴狗是喝醉了,小炉匠咧着嘴站在染坊门口笑,笑声像夜猫子叫,然后就倒在雪窝里。张拴狗却手拿了一个木棍,歪着头挨家挨户敲屋檐上吊着的冰凌,哗啦,一串冰凌掉下来,哗啦,一串冰凌掉下来,一根冰凌落在他的头上,血从额上流出来,红蚯蚓一样蠕动。夏天义突然想吃一碗凉粉,但街上的几家饭店门都关着。他没有吃成凉粉,走到了东街,在夏天智的院墙外立了脚听动静。院子里有孩子的咿呀声。夏天义朝院子里问:“白雪,白雪,你爹还没回来吗?”院里的白雪说:“是二伯呀,你进来坐呀!我爹还没回来,听夏雨说就这几天要出院的。”夏天义说:“他该回来了……娃乖着吧?”白雪说:“乖着。”夏天义说:“你娘身子骨还好?”白雪说:“前天我去看了一次,我娘还行,只是在医院睡不好。”夏天义说:“噢。我就不来了。”

  夏天义试着把胳膊往上抬,勉强还能抬起来,但巷道的短墙头上一棵狗尾巴草的穗儿白茸茸的,像开着的一朵花,他想去掐掐,却怎么也举不到那么高。竹青就从旁边的一个厕所里闪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纸烟,叫声:“爹!”夏天义吃了一惊,说:“你回来啦,几时回来的?”竹青说:“我早晨回来的,爹,你的伤咋样,人就瘦得这样呀?”夏天义说:“派出所来人找过你没?”竹青说:“我回来还没人知道。”夏天义说:“你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只苍蝇,怎么能没人知道?我看你还是去派出所……”天突然间暗下来,夏天义闻到了一股呛呛的气味,他以为是傍晚村里人家的炊烟,扭头看时,巷道外的那一片麦地里雾气笼罩了一层。他说:“今日雾起身早。”竹青也看着雾从麦地里四处流动,一只猫迅速跑过来,像是雾的潮水在追赶它,又像是它牵动了麦地里的雾,湿漉漉地涌了浪,立时猫不见。竹青说:“去派出所?……庆满他们还没回来哩。”夏天义说:“没回来才说明事情没结束呢。你去派出所吧,共产党的事你也知道,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雾把巷子也填了一半,竹青拿手去抓一疙瘩雾,抓到手里,手里却又什么都没有,她说:“爹,咱倒弄了一场啥事么?!”夏天义长出了一口气,说:“走吧,爹陪你去。”

  两个人便去派出所,竹青走在前边,夏天义跟着在后,都有气无力。这时候,万宝酒楼的院子里丁霸槽在剥狗皮。因为乡政府派人来订好了一桌饭,来人就背着死了的赛虎,要求炖上一锅狗肉。丁霸槽把狗皮剥下来,吊在绳上的没了皮的赛虎竟然和人一模一样,丁霸槽就吓得刀从手上掉了下来。酒楼上开始唱起了秦腔的曲牌,曲牌声中,赛虎子终于被开膛分割,一块一块炖在了锅里。秦腔的曲牌声,哼唱得并不高,清风街许多人家都没有听到,但夏天义和竹青却听到了。夏天义说:“谁唱秦腔哩?”竹青说:“谁唱秦腔哩?”雾已经是十步远就啥也看不清,一团一团像滚筒子在翻卷,再后两人就踏进了棉花堆里一样。竹青不忍心夏天义的样子,说:“爹,你不去了,我独个去。”夏天义说:“是不是看爹老了?”竹青说:“爹只是有伤,伤好了就和以前一样了。”夏天义说:“是老了!”秦腔的曲牌再一次传了过来:

                                                                          夏天义住了脚再听时,音调又变了:
   
  我现在可以坦白地说,这秦腔曲牌是我哼的。我破锣嗓子,哼得不好。但我是为安妥赛虎的亡魂哼哼的。“年终风波”我遗憾没有参与,不能五马长枪地给你排夸。我是和哑巴一直在七里沟,等晚上回来,还来埋怨夏天义呀,而夏天义已经受伤了躺在炕上。那些天,我怀里是揣着一把菜刀的,曾经在乡政府的大门外等待张学文。张学文,QQ,你撞伤了夏天义,我要让你刀下见红!但我一直没等到张学文的影子。当得知乡政府在万宝酒楼上订饭局,我以为是张学文去订的,就喝了点酒,直接去了。但订饭局的不是张学文,我问张学文呢,那人说张学文已经离开清风街了。我把菜刀在石桌上砰砰地砍,说:“他QQ走了?!”那人说:“你要砍人?专案组还没走呢,你要砍人?”我说:“我砍石桌!我就砍了!”菜刀在石桌上砍出火星,刀刃全崩了。后来,见丁霸槽在剥赛虎的皮,我说:“他们养的狗他们也忍心吃呀?”丁霸槽说:“让他们吃吧,他们吃他们自己哩。”狗皮一剥,那样子真像个人,只是龇着牙令人恐惧。我那时可怜起赛虎来了,想它这是什么命呀,就哼起了秦腔曲牌。我平常什么时候哼过秦腔曲牌?但不知怎么就哼了出来。

  这一个晚上,我知道了乡政府在万宝酒楼上摆了一桌席,吃饭的有乡书记、乡长,竟然还有夏风。其实,得知夏风回来的消息最早的还是竹青。她到了派出所,当然就把她铐起来了,所长派人去叫乡长,乡长没过来,那人低声说:“夏风从省城回来了,乡长要给接风哩!”竹青听到了,心里说:这边抓人哩,那边倒讨好哩。过了一会,所长的电话响了,所长对着听筒说了一句:“乡长,这……”拿眼睛看了看竹青,背过身去,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打开了竹青的手铐,告诉说,鉴于她并没有动手撞门和杀狗,也已罚了两人,拘留了八人,不再追究责任,但必须写一份悔过,还要在高音喇叭上向全清风街人广播。竹青推门就走。所长说:“这就走啦?”竹青说:“那还有啥?”所长说:“给你最宽大了,也不说一句谢话?”竹青说:“谢谢我夏风兄弟!”

  夏风他回来的正是时候。夏风不知道爹得了病。夏天智手术时也不让给他说,而白雪思来想去,怕夏风若不回来,村人要知道是夏天智不让告诉他,或许不会怨他,但村人不知道的就会说夏风不孝顺了,所以最后还是给夏风打了电话。夏风从省城坐车一到清风街就碰着了乡长,乡长请他吃了饭,回到家,才知道无意中帮了竹青的忙,又立即去看望夏天义。夏天义在炕上躺着,我早从万宝酒楼过来和哑巴在屋庭里帮夏天义劈柴火。我原本已说好这个晚上就睡在夏天义家,但夏风一进来,我就从灯影下溜出了门。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和夏风同时活在世上,又同时是清风街人。秦腔戏里那个周瑜,唱:既生瑜儿何生亮。我曾经对赵宏声说:这是啥意思,是周瑜他娘叫地,诸葛亮的娘叫河?赵宏声笑了半天,说:比个例子吧,就是既然清风街出了个夏风,为什么还要再生引生呢?!我那天夜里从夏天义家出来是矮了一截,雾气埋没了我的身子,只露着一个脑袋,如果谁在那时碰着了我,一定以为只有一个脑袋在空中飘浮。

  我没有碰着人,来运却在叫我。来运是从地上爬到了万宝酒楼山墙外的厕所墙上,向山墙上扑,摔下来,又爬到了厕所墙上向山墙上扑。我不晓得来运这是干什么?往山墙上一看,山墙上挂着赛虎的那张皮。我立即把来运抱住了,低低地喊:“来运,来运!”我哭,来运也哭。赛虎已经死了,还要那张皮干啥呢?我把来运架在脖子上,就像架着一个娃娃,我们去敲供销社的门。张顺把门开了,我说:“买一瓶酒!”张顺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我俩喝酒呀!”张顺说:“拿钱呀!”我说:“先赊下。”张顺说:“不赊!”我说:“我吸吸酒精导管。”张顺说:“没进酒精。”我给张顺说好话,求他,还说,我实在想喝酒,如果你看上我这顶棉帽子,我把棉帽子押在你这儿,如果你有什么出力气的活儿,我给你干。张顺他到底心软了,拿出一瓶酒,说是不赊我,要我陪他喝。我和张顺在供销社喝酒喝到半夜,都喝高了,已记不清在说什么事时提到了夏风,我就恶狠狠地说:“甭提他!”张顺说:“你恨他?”我说:“恨哩!”张顺说:“他不恨你,你倒恨他了?”我说:“他恨我咋的?”张顺说:“你惦记人家白雪么!”我呜呜地哭起来。张顺说:“引生引生,你QQ醉了?”我说:“我没醉,你再拿一瓶喝了也不醉。”我趴在桌上吮洒在桌面上的酒,张顺竟把酒往桌面上倒着让我吮,他说:“引生引生,你就那么爱白雪呀?”我说:“你在哪儿还见过比白雪好的女人?你说她脸白不白?眼睛大不大?腰细不细?她能唱戏,她说话也好听,她笑起来牙那么白。她咋那么干净,我觉得她都不放屁的!”张顺嘎嘎嘎地笑起来。我生了气,说:“你笑啥的?”张顺说:“白雪再好,那是人家的媳妇,你说这样的话多亏在我这儿说,要是被别人听到,肯定扇你嘴巴的!”我说:“我就爱啦,我还要说:我就爱白雪!我就爱白雪!”张顺说:“我有个法儿,你就不害相思啦。”我说:“我不听!我不听!”张顺说:“你QQ醉了!”张顺说我醉了,我没有醉,他倒是从桌面上不见了,我往桌子下一看,他趴在那里不动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也是睡在桌子底下的,张顺还没有醒,来运开始睁了眼。它满脸都是我和张顺吐的脏物。我说:“来运,你是吃了我们吐的东西也醉了的吗?”我和来运又抱着哭。

  就在我和来运醉倒在供销社的时候,夏风并没有在清风街多呆。他询问夏天义村里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夏天义却回避了,只怨怪说你爹动手术你怎么没回来?夏风说:“我哪里知道呀,昨天晚上白雪才给我打了电话,她也太不像话了,啥事都瞒我!”夏天义说:“你也别怪她,你爹一住院,她带个娃,上上下下跑着,也够劳累的了,你没见她瘦成啥样了?”夏风就不再言语。夏天义说:“你还没吃饭吧,让你二婶给你做些吃喝?”二婶从炕上就往下溜。夏风赶紧挡了,说一下车碰着乡长,在万宝酒楼上吃了。夏天义说:“我明白了,我说你竹青嫂子咋那么快就回来了?夏风,夏家就出了你这一个,你在省城是忙,可得常常回来才是。”夏风掏了二百元钱放在炕边,说:“伯,我回来急,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这点钱你就拿着去街上买个零嘴吧。”夏天义也不推辞,说:“你还要给我钱呀!也不亏我疼过你,你上次给我买的卷烟我还没舍得吃哩,你看你看。”夏风看见炕头墙上的木板架上放着一包雪茄。夏天义就把二百元交给了哑巴,说:“把一百元还给赵宏声,用这一百元明日去买些铁丝,知道不,买抬石头的粗铁丝!”

  夏风从夏天义家出来,并没再回他家,直接往公路上挡过路夜车要到县城。但夏风没想到的是,去公路的三岔路口上,白雪和竹青已经在那里了。竹青正高声地和俊奇说话:“竹青,你回来啦?”“回来啦!”“回来没事吧?”“回来会有啥事?”回头看见了夏风,说:“我兄弟能行得很么!”夏风说:“我哪有嫂子能行,要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你肯定当个造反派头儿!”竹青说:“你怎么不说在解放前我就是刘胡兰?!”从怀里掏出了烟盒,抽一根递给夏风,说:“我在你家等你,白雪说你肯定从你二伯家出来就要到公路上挡车去县城呀,果真是这样,白雪是你肚里的蛔虫啦!”夏风看了一眼白雪,说:“我还以为我爹出院了在家里……我得去医院呀!”竹青说:“这个时候了,路上哪能挡了车!白雪把俊奇叫来,让俊奇骑摩托带你。”夏风就说:“俊奇哥,那得谢谢你呀!”俊奇说:“有啥谢的?以后我还可以给人吹嘘夏风坐过我的摩托哩!”白雪笑了一下,但没有声音。竹青说:“俊奇,你把车子推过来检查检查。人家两个还没多说话,咱给人家也腾出些时间么,没眼色!”两个人转身往旁边走,白雪却将孩子塞在她怀里,说:“我们有啥说的!”竹青又将孩子塞给夏风,说:“快把你娃抱抱!”夏风抱住了,孩子却哇哇地哭,手脚乱蹬打,折腾得夏风不知所措。白雪又从夏风怀里抱回了孩子,说:“你们走吧,雾大,路上一定要小心!”夏风尴尬地立在那里,然后坐上了摩托后座,摩托车驶走了。

        那时候,地上的雾流动起来,谁家的鸡开始叫鸣。摩托车和摩托车上的人渐渐地淡去,白雪一颗眼泪咕噜噜滚下来。滚下来了,眼里脸上毫无痕迹,只是轻轻落在孩子的小手上。

顶部
火星撞地球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进步奖2 进步奖3 进步奖7 进士勋章 举人勋章 版主勋章
UID 43
精华 6
积分 3627
帖子 1458
威望 461
金钱 116
贡献 19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7-6-25
状态 离线
  夏天智终于出院了,那是腊月的二十八。夏风在县委要了一辆小车,小车开来的时候,县委办公室主任代表书记来送夏天智,车后箱塞满了年货。四婶翻着看了看,是肉呀酒呀,鸡和鱼,说:“送这么多东西?!”夏天智拽了拽她的衣襟,低声说:“向人家表示感谢!”四婶就说:“谢谢你啊!”主任说:“书记今日开会来不了,他交待说,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夏风不在,都来找他就是了。”夏天智便问夏风:“你没带我那本书吧?”夏风说:“没带。”夏天智说:“明日我给领导签几本书,你送来让领导指正。”主任说:“老校长也著书立说啦?”夏天智说:“老来聊发少年狂。”头就晕起来,额上出了一层汗。夏风让他不要多说话,闭了眼睛养神,车子才起动了。车一直开到清风街的东街牌楼下,夏风要背了夏天智回家,夏天智却一定要自己走,就手撑了腰慢慢地走。一路上碰着的人都在打招呼,夏天智每次总要努力地微笑,待到夏天义斜着身子也在巷口来接他,他突然老泪纵横,说:“二哥,我恐怕这回要绊麻达呀!”

  但夏天智的身体竟然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自个在院子里转悠,而且又播放了秦腔。高音喇叭一放秦腔,清风街的人都知道夏天智回来了,亲朋好友接二连三地来看望。凡是客来,四婶都要在厨房烧水做饭,夏天智就怀抱了孙女,开始讲他是患了胃溃疡了,胃切除了五分之三,但胃是能撑大的,医生说一年之后就可以和以前一样的饭量,而现在才这么几天,一日五餐,每次已经吃半碗了。来人就随着他的话一会儿焦虑,一会儿惊愕,然后就说大难不死,后边该有洪福呀。怀里的孩子格格地笑起来,笑得有些傻,夏天智就说:“臭女子,你笑啥哩?”他自己也笑起来了。四婶端着荷包蛋开水上来了,夏天智说:“肉哩吗?酒哩吗?”四婶说:“夏风刚才去街上割肉了,嫌那是母猪肉,没买成。”夏天智说:“那县委书记送的年货呢,不是有肉吗?”四婶哦哦应着,到了厨房,对白雪说:“你爹就会作弄我!”将那些年货一大筐提到堂屋,当众打开,里边是有一个肉包,绽开纸,一条驴鞭,上面的字条没有动,写着:夏风。来人看了,叫道:“哇,是县委书记送的!”夏天智说:“送来了咱就吃。给大家做了吃!”四婶说:“这我还不会做,得叫来书正哩。”来人说:“不吃了不吃了,我们咋能吃得起这东西!”倒动手把驴鞭包了,放回到筐里。

  夏天智的身体恢复得快,是因为夏风回来了。他恨着夏风和白雪闹矛盾,不让给夏风通知他住院的事,甚至夏风到了医院他也恼得不理,但自出院回到家,拿眼睛看着小两口还可以,寻思矛盾可能是化解了吧,心里便朗然了许多。吃饭的时候,他要一家人都坐到桌上来。四婶说:“我坐桌子吃着不香,我就在灶火口吧。”夏天智说:“瞧你娘,端不到席上的狗肉么!”骂是骂着,四婶笑着端碗坐到了桌边。夏天智说:“我这一场大病要是不得过来,一家人想坐一个桌子也坐不成了,既然囫囫囵囵的,在桌子上吃饭多香!”四婶说:“你们不知道哩,你爹做手术的头天晚上,都给我交待后事啦,说谁欠了他的账,他欠了谁的账,说这一院房子两个儿子一人一半,你要是再招人,住是住,但房产权不能给了人家的孩子。”夏风说:“娘咋应承的?”四婶说:“我说我没那么傻,肯定给我儿子的!”夏天智说:“我现在倒要说你了,你那时咋不给我保证:我绝不招人!”四婶说:“我偏不给你保证!”白雪就说:“娘想招人的计划第二天中午我爹一下手术台就破产啦!”一家人哈哈大笑。夏天智说:“是不是我旧脑袋啦?”夏风说:“就是。”夏天智说:“我是考验她哩,她就是不说!”一家人又笑。吃罢了饭,夏天智给夏风递过了一根纸烟,夏风说:“咦,爹这是第一回给我纸烟的!”夏天智说:“你是大人了么,如果我没退休,像你这么大的同事,还不都称革命同志么!”白雪说:“爹还幽默么。”夏天智说:“我在单位的时候幽默得很哩!”夏雨说:“这么说,你在家就不如在单位啦?”夏天智说:“像你这一天到黑惹大人生气的,我拿啥幽默呀?”夏雨说:“我又咋啦?”白雪说:“爹这回生病,夏雨可是出了大力啦!”夏天智说:“这回表现得好!做老人的,能看着一家人和和气气,那心里就高兴么,人一高兴哪还有什么病呀?!”就问夏风:“你过了年走吧?”夏风说:“肯定得过了年呀!”夏天智说:“这就好。这个年咱美美地过,夏雨你下午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肉多割些,豆腐来不及做了也买些回来,今黑来哪儿都不要去,在家帮你娘蒸馍做炸锅。”夏雨说:“啥都不买了,酒楼那儿啥都是现成的,我让他们送过来就是了。”夏天智说:“酒楼有现成的?”夏雨说:“啥蒸碗子都有,趁过年得赚一笔呀!”夏天智说:“那好,你给你二伯和大婶、三婶也送上些。夏风你到你二伯那儿去过了?”夏风说:“我一回来就去过了。”夏天智说:“多去你二伯家坐坐,我这次回来,咋看他瘦得都失形了,先是一场病后又受伤,心绪又不好,我真担心他……”夏雨说:“我那几个嫂子不如旁人路人!”夏天智说:“所以你们要多关心你二伯二婶的。夏风,爹还给你说一句话,清风街的事你也得上个心,去给乡上或者县上说说,让把庆满他们放回来,要么,他们家里人这年咋过得去呀?!”夏风说:“这我知道。”夏天智说:“不说了,吃饭吃饭。”他扒了两口饭,却又指责夏雨吃饭响声太大,头发那么长的也该理了,商店里有没有棉毛毯,得给娃娃买个棉毛毯,如果商店没有,就得去西山湾或茶坊的商店去看看。说完了,他又问:“我那双皮鞋呢,得拿出来上些油,过年我要穿哩!”夏雨说:“先吃饭,吃完饭我给你皮鞋上油!”拿了夏天智的碗去厨房添饭。白雪也去盛汤。夏雨说:“你发现了没,爹现在?嗦得很!”白雪只是笑。夏雨说:“做了个手术人都变啦,就是对秦腔没变!”白雪还只是笑。

  夏风是饭后就去了乡政府,庆满他们真的就被提前释放了。夏风的威信在清风街又高涨了许多,他再去大清堂找赵宏声聊天,一路上谁见了他都问候,刘新生更是当街把他拉住,说他要给夏风敲一曲《秦王得胜令》,但他没鼓,竟然脱了上衣在肚皮上拍鼓点,拍得肚皮像酱肉一样红。夏风赶紧让他穿好衣服,以免感冒,自己快步去了大清堂,赵宏声已经在门口笑嘻嘻地等候了。赵宏声说:“你看你看,清风街人把你当大救星了!”夏风说:“是个棒槌!”赵宏声说:“也是个棒槌,能打乡政府那些人哩!”夏风说:“现在农村咋成这个样了?今年全省农民抗税费的事件发生了多起哩。”赵宏声说:“清风街不是第一起呀?”夏风说:“不说这些了。年货备得怎么样了?”赵宏声说:“有啥备的?娃娃伙盼过年哩,大人过一年就老一年,这一年一年咋这快的!”赵宏声就给夏风道歉,说他误诊了四叔的病,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四叔患的是胃癌。夏风说哪个医生敢保不失手呀,好的是他爹病还在中期,若再耽搁就危险了。夏风又问起清风街现在七十朝上的老人还有多少?赵宏声扳指头数了数,西街有五个,中街有七个,东街也就是夏家的几个长辈和俊奇的娘了,说近几年人死得多,患了胃癌的有八个。夏风说:“这么多?”赵宏声说:“我也调查这事哩,原以为是水土问题,可年轻人患这病的少,可能的原因是像四叔这等年纪的人以前生活苦焦,伤了胃,加上饮食习惯,都爱吃浆水菜……听说浆水菜吃多了容易致癌。”夏风说:“要说吃喝上受亏和吃多了浆水菜,我二伯可是一辈子都在农村,他胃倒好!”赵宏声说:“你见过他什么时候生过闷气?心性强的人不轻易得胃病。”夏风说:“是吗?”心里咯噔了一下。赵宏声说:“清风街上我最服的人就是天义叔了,他一生经了多少事情,可他精神头儿从来都是足的!我最近从乡长那儿借了一本县志看哩,上边多处都提到了天义叔,咱年纪轻只知道他几十年是村干部,村干部就村干部么,可看了县志你就能想来那有多艰难,而他却像挂起来的钟,有形有声。人呼吸重要吧,它是日日夜夜不停地一呼一吸,可你什么时候注意过呼吸?除非你身体生了病!”夏风说:“你这句话说得很对!县志还在你这儿不,让我瞧瞧?”赵宏声进了卧屋,把县志取来,夏风翻了几页,是历年的大事记,他从一段读起,果然见到了夏天义的名字。

顶部



京ICP备07018629号
本站QQ群69392608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8-18 14:02

免责声明:本站部分文章、资源来自互联网,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及时告知,我们将于第一时间删除!

Powered by Discuz! © 2001-2024XML
Processed in 0.196396 second(s), 9 queries , Gzip enabled

清除 Cookies - 联系站长 - 精简版 - 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