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上人”的诱惑
老愚
“当你四十岁时，没有四千万身价不要来见我，也别说是我学生”。
这是北师大教授董藩对研究生发出的训示，他宣称：“对高学历者来说，贫穷意味着耻辱和失败。”
在这近乎决绝的宣言里，透出一股强烈的自负，以及咄咄逼人的自傲。其潜台词是：我如此功成名就，官学商通吃，本身就是一个成功的超级偶像，我带出来的学生岂能辱没师门？不加掩饰的自我炫耀，以貌似含泪劝告的方式进行，令人不能不仰而视之。
这种激励“奋斗者”的招数其来有自。在此之前，已经有着名“成功人士”唐骏的惊世名言“你欺骗一个人没问题，如果所有人都被你欺骗到了，就是一种能力，就是成功的标志。”而且此“成功”可以“复制”。表述方式不同，但实质无异：我们是高等人群，其他都是假的，“成功”并成为富人才是唯一值得做也必须做的。此种“真率”之语，在当下有蔚然成风之势。有头有脸的已经不屑于做斯文状，争先摔出赤裸裸的人生目的论，且以此为荣。
此番言论本不至于令早已经明白成功才是硬道理的国人莫名诧异，只不过是中国教育彻底失败的又一个注脚而已。反响强烈，乃是因为参与者还抱有某种幻想，以为象牙塔还纯洁地存在着，教授学者之流不至于堕落如斯。董导深知此点，也深知自己这种异常成功人士话语的伟力，在当代教育杰作——“激情杀人”大学生药家鑫激怒国人之际，抛出这束炸弹，如期收获了关注度和“敢说真话”“不装崇高”的名声。
在遭受广泛质疑之后，该导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合理合法赚钱”。知道国情的人都明白，“合理合法”去赚钱，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幻想，无数铁的事实证明，干净挣钱何其难也！不仅不能致富，或许还有牢狱之灾，河北孙大午先生就是活生生的案例。所以，这一句补充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式的自白，是对那些死脑筋尊奉孔子所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也！”一类书生的猛烈点拨。
董导见不得穷人，而且不屑与贫穷的门生为伍。言外之意：我是社会强势人群，上层人士，我只能是利益获得者——因为这个社会是属于我们这些人的。我们是谁？——学者、教授，房地产界呼风唤雨，制定房地产行业政策，一高兴就会让某些人发财，一跺脚也会让某些人破产，失败贫穷只能属于别人。
其实，董导师大可不必如此。您的学生早已无“义”可守，也绝不会与“贫穷”沾边，在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他们非常主流，一定在此社会中——您不希望变化的美好社会，如鱼得水。前几日，我有幸面试了多位出自北大、清华、北师大等校的研究生，看简历及各类材料，个个都可谓人中翘楚、饱学多识、机敏踏实、实践经验丰富，深得导师和实习单位好评。我有摘取中国教育硕果的兴奋和忐忑。
面试完，我不由自主地崩溃了。无知识、无立场、无求真之诚意，只剩下一本教育部发给的红彤彤的文凭。该学的都没学会，却全然丧失了应有的纯真。无知识谱系，无正当价值观。在回答政治问题时，他们应对有方，操着一套熟练的正确话语，眼神炯炯，话语滔滔，肢体语言丰富，堪比外交部女发言人。顺便提一句，除一个是“预备党员”外，其余皆已“入党”，符合跻身要害部门飞黄腾达之必要条件。
一个“成功”的导师岂能门下出失败者？贫穷那是另一些人的命运，甚至死亡也不会光顾你们，死亡只落在弱势人群——那些卑贱的为生存而挣扎喘息的生命。他们一定在你们的视线之外，在你们的嗅觉听觉之外。但我相信，他们比你们干净。不论他们靠出卖肉体的哪一部分挣钱，也比谄媚勾兑的掠夺更值得我尊敬，我其实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永远不能享受对你们而言探囊取物般的机遇，永远在于被剥夺中顽强地活下来，但我们相信，自己的后代会比我们更干净，也会脱离贫穷这个本属于别的什么的耻辱标记。
北师大有董藩这样的导师，令人艳羡。这个自以为是的成功者，露出了红内裤的底色：谁掠夺得多，谁就是胜利者。一个被量化为四千万的人生，只能是可耻无聊的人生。自从传统的“教书育人”蜕变为教发财晋级术之后，“师”已经不复存在，斯文已经扫地，所谓“导师”不过就是收钱发证的地头蛇了。
董教授，您唯一值得我尊敬的就剩下快人快语了，你们争先撕掉遮羞布的举动，让人们不再费力去辨识象牙塔里的好人与坏人，这也是不小的功德。
北师大校宝启功先生曾为“师”下过一个定义：“学高为师”。“学高”非知识之谓也，还有道德人品高尚之意，当导师的须行正义，当是其中应有之义。以此对照，董教授岂非妄为人师耶？
台湾作家蒋勋先生的小说集《因为孤独的缘故》，近日在大陆无删节出版，里面写了诡异荒谬的人性，读之令人“坐立不安”。哓哓鼓舌做名士状的导师们，请勿学书中那只奇怪的鹦鹉：它在夏天里夹紧双翅，活活把自己热死。
《中国经济时报》书人书事专栏 2011年4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