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凿个圆滑的窝子，再来一个石磓，石磓上打个眼儿，安上木把，一个简单的碾子便成了。不过，老家人不把它叫碓臼，叫对窝。凿着圆窝的那部分也不用石头，用木头，大树根部截下一截，木匠在上面打个洞，磨光滑了，便成。

老家没有大米，是小米。谷子糜子捣出的米。

碾子不是家家都有，村里只有一个。就在我家门前的小坡下，那个荒草丛生的院子，没有院墙，一孔窑洞，没有山墙，当然也就没有门窗。当地上，一个土台子，高不足一米，上面铺一块光滑的石板，叫碾台，那石板便叫碾盘。碾台正中竖一根木轴，上面连接一个庞大的碌碡，碌碡上系一条木棍，相当于石磨上的磨担，叫碾担。人抱着碾担使劲地推，那沉重的碌碡便随着人的脚步围着木轴在碾盘上作圆周运动，碌碡下的谷子糜子便被挤压得掉了皮子，露出黄灿灿的米。

碾子是爷爷留给父辈的公有财产，露天置在那里，谁家需要谁家用。谁家一旦用它，得早早去扫了碾盘上的鸟屎，还有铺了厚厚的那层尘土，然后将谷子糜子均匀地铺上一层，然后抱着碾担绕着碾道使足力气左转，左转，不停歇地左转，直到碾盘上的糜谷米糠分离才可停歇。在地上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用簸箕将那碾出的东西轻轻簸过，将糠皮扇出在地上，留下可食用的小米，接着再往碾盘上铺一层糜谷……

碾子碾出的小米，做了黄米干饭，熬了小米稀饭，那可是油香油香的。那时候，村里人很穷，一年里吃不到多少白米白面，能吃几顿黄米干饭，喝几碗小米稀饭，嘿，那才叫过年哩。即使是过年，也很少有人能吃得到。只有娶亲嫁女丧葬祭奠才可吃上那么一顿两顿。

记得，每次去碾窑，总有一只狗蹲坐在那里。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狗，全身的毛发倒竖着，舌头红红的，吐在外面。它是碾窑的东道主，靠舔食乡亲们残留的米糠维生。有时会碰上好几只，为着舔食那一点点米糠咬得少皮没毛，血水淋淋。这是可以原谅的事情。那时候，人都吃不饱，何况那些牲畜们。

关于这只或者这群狗，还有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传说。说的是有一只城里的狗，嗅到我们那孔碾窑的米糠的香味儿，一大早就赶着来，结果在它来临的时候，碾窑里的米糠早已被当地的狗们舔光了，让它失望至极。后来，家乡的人们将这作了典故，用来讥笑无论在什么事情上迟到的人，说他们是城里的狗。

现在，安放碾子的那孔窑洞早已经坍塌。前些年，有人想起了那个碾子，尤其是想起了那块作碾盘的光滑的石板，想刨出来利用，将那塌下的土块儿翻了个个儿，却没找到碾子的影子。有人说，那一年，村里有了碾米机，几个多事的小伙子就将那家什搬出来，推到沟里去了。碾窑的门前就是一条深沟.

面对这坍塌的碾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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