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的年底毕竟最有年底的韵味，旧历的新年也最有新年的韵味。

腊月二十三过去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起年货来，四方的游子归巢般回到家里，路上的车日渐多了起来，天气也日渐地晴朗，阳光日渐能把温暖射进棉袄里了，乡邻们的脸上日渐多了些从容与笑容。

“我却没有什么过年的心理准备，怎么说啊，就是没有了以前过年的那份激情。”我这样对爷爷说。老学究取下停在两耳之上的眼镜，抬起眼皮子瞅瞅我：“过年嘛，还要什么心理准备？”我说：“过年好麻烦。”“小孩子家家，有啥麻烦的，照理说啊我们这些老人会这样想，但我过了一辈子年，从未觉得麻烦过，亲朋好友们都来了多热闹，多喜庆。”爷爷慢吞吞地说完，又扶起他的眼镜看书去了。我只好作罢。

弟弟老是缠在我面前，拉来扯去，支支吾吾，嚷嚷着要和我去买炮仗，我懒，不想去，他便缠着我不放，我叫他自己去，他百般不依，我烦了，拿起手机玩，索性不理睬他。他又扯了一会我的袖子，终于在绝望的时候歇斯底里地哭起来，我于是更烦，转过身去。这时候老学究说话了：“走，爷爷陪你去。”这时我就坐不住了，扭过头：“走，我去！”然后一边讥讽他，一边牵着他的小手慢腾腾地往商店里去。买了炮我也不放，就他一个人玩。有时他把小惊雷插进瓶口点着，炸的瓶子满天飞，有时插进土墙缝里，炸下一小堆黄土。哥儿两个兴冲冲买炮放炮想起来多幸福，但我那时以为我已经不屑与他们小孩子玩了。

腊月二十九，有许多乡邻找到我家来写对联，老学究和父亲的书法都可“上得门楹”而我也就即墨挥毫，给自己的同学写起来，好不惭愧地弄了一整天，写完后，想到一个场景：“念吾联，高挂彼家门楹，何其衰也。”

第二日，给大年三十的炮声惊醒，小弟弟已经点着一炷香，放了好一会炮。我于是起床来找过年的感觉，却不曾有。陪老学究喝了早茶，父亲叫我贴春联，又迎了祖先牌位，烧了香，磕了头，心生烦意。弟弟又丢丢跑来，缠着我去买炮，一来二去，怒上心头，终日默然。

晚上，亲友们一起聚在我家，送纸，吃年夜饭，一大屋子人，热闹极了，这时候最忙的是奶奶、母亲、还有姐姐们，他们得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得有色、有味、有型，可真是苦了他们，自己却只能吃些残羹剩饭。宴席上，得由小辈给长辈敬酒，长辈给我们这样的小辈给压岁钱。这项仪式完毕之后，大家便开吃，一起看春晚，拉半夜的家常。一起等待过旧去一年的最后一秒，新年的钟声敲响后，大家就点燃院子里的烟花，千家万户都如是，美好的愿望就会笼罩天空，神州大地一片欢腾。

大年初一我睁开朦胧的睡眼时，一缕青烟在祖先牌位前升起，老学究起的很早，这香已经续了多时。我看着他，打过年以来他的笑容就没从脸上掉下来过，这是极其暖心的。至于我则依旧没有激情，这是悲哀的。吃过早茶，家族里父辈和我们这一辈的门人就要集结到一起去给族里每家的老人去拜年，这个习俗在家乡许多的村子都已经丢掉了，我们村子也只有我们这个家族还坚守着。族里父辈是有兄弟二十六人，我们这一辈的在老家只有六七人。父辈中的老大一声令下，我们浩浩荡荡的拜年大军就踏上了征程，一路上带起的尘土飘扬，真可谓壮哉。到了亲房的院子里，就跪满一院子给长辈磕头，磕完头后便起身与长辈玩笑，或加捉弄，其中欢颜笑语爽朗地飘在空气中。回来的路上，有几位年长的父辈兴奋地唱起歌来，一帮人一个一个就加入进来，老粗老粗的嗓音，吼着那些年承载着他们激情的红歌，听着听着，我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年关，很快便跨过去，这时候我越发觉得失去了什么，我的年关，竟是一片空白。我丢失了什么？

我丢失了一种朴素，一种激情，一种虔诚，以及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一种文化，一种互爱的文化。时代在变，精神却有别，我们在温室中成长，长成了迷惘的孩子，长成了空虚的孩子，长成了怀疑的孩子。祖辈们精神中对于亲友的善爱，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文化的虔诚，让我很是惭愧！

那么，如果说要守望什么的话，我就先寻找守候企望这种精神吧，寻找它，了解它，深植于我的心里，填满空虚，并将它弘扬下去，企望代代人人的朴素、激情，虔诚与互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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