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是北京夜晚的一道风景线。

酒吧文化是北京餐饮文化的一种特殊缩影。

没亲身感受北京的酒吧前，我对它的间接印象来自徐静蕾执导的一部电影。真正踏入北京的酒吧后，我才发现自己在电影中看到的仅仅是皮毛而已。

酒吧就是酒吧，北京的酒吧就是北京的酒吧，它和我去过的其他任何地方的休闲娱乐场所（甚至酒吧）有很大的区别。就像在泰国芭堤雅第一次吃榴莲：如果对它奇怪的外形和特殊的气味产生畏惧，你就错失了一次品尝美味的良机。同样，光凭影像资料中获得的北京酒吧印象，你很有可能“望吧兴叹”；即便到了酒吧门口，你也会驻足不前。

一种强烈的探求欲促使我到北京的次日晚就毫不犹豫地奔向后海岸边的酒吧。

我的同行者是北师大汉语言文字学的博士陈晓强，他是我的甥女婿。我们从后海东侧先进入北沿，霓虹灯闪烁，雅乐阵阵，鳞次栉比的酒吧洋溢着诱人的气息。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不时有笑容灿烂的酒吧主人和服务生热情地招呼客人。我边走边观察，发现北沿的酒吧规模都不大，大多数都是平房，小巧玲珑的外观和精致典雅的内饰营造出一种温馨而暖昧的气氛。

由于时间尚早（晚上21:30），酒吧消费的序幕刚刚开启，它的高潮从午夜开始一直持续到凌晨。我们悠闲地“检阅”了北沿许多酒吧的门脸儿后，穿过银锭桥来到华灯璀璨、歌舞劲爆的南沿。顺着垂柳依依的岸边小道往东走不远，我们来到一家名为“甲丁坊”的酒吧。

我戏称“甲丁坊”：如果把它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一等男公民工作的场所”。人人都想做一等公民，人人都想把娱乐休闲转化为正常工作。从这层意思上讲，“甲丁坊”这名儿起得妙！

“甲丁坊”是一幢两层楼的建筑。一楼是大厅，设有吧台、演艺台和许多雅座；二楼是包厢，临海的一面包厢有立地的整面玻璃墙供客人观赏后海夜景；门外靠岸边设有三排露天的纳凉专座，紧靠水边的一排消费最高，最低消费为360元/桌，相邻的两排没有最低消费，点多少菜肴、酒水，收多少钱。

“甲丁坊”内无论一、二层，除点酒水外，还可点干鲜果品和甜点；门外的三排专座则可点热菜、主食以及酒水、干鲜果品、甜点。说白了，后海的大型酒吧兼容了兰州咖啡厅和酒吧的双重服务功能。兰州无论大小酒吧，一律不提供热菜；大型咖啡厅供应热菜，但一律是西餐，总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后海像“甲丁坊”规模同等的酒吧有好多家，都为顾客提供热菜，而且无论中西大餐和南北风味都能让你大快朵颐。只要你兜里有钱，就放开手脚去尽情消费吧！

出于一种较为复杂的心理，我们两位书生还是选择了“甲丁坊”门外中间一排的座位。我要了0.5升的黑扎啤，甥女婿要了0.5升的黄扎啤；每杯70元，当场付账140元。

在兰州，我们管0.5升的扎啤叫“小扎”，把2升的扎啤叫“大扎”。兰州普通酒吧中的一个“大扎”售价仅15元。在北京喝“普京”（北京人对普通瓶装“燕京”啤酒的戏称）也很便宜，一般的酒家仅售2-3元。我们花买数十瓶“普京”的钱喝“甲丁坊”露天的扎啤，侈奢了吗？没有。要的就是这种氛围，图的就是这份儿新鲜，值！

清风拂面，溽热顿消，放眼氤氲朦胧的后海，我的思绪仿佛已超越时空、自由翱翔。

后海是什刹海的一部分。这一带曾有十座宝刹，因此又称十刹海。元代，什刹海是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当时积水潭（西海）宽阔如海，南来北往的粮船、商船多汇于此，呈现出“舳舻蔽天”的盛况。明清两代，这里成为王公贵族宅园别墅聚集地，醇亲王府、恭亲王府、庆王府、罗王府等分布周边，为市井风情的什刹海平添了皇家的雍容贵气。

历史上这里人文荟萃。元代的关汉卿、朱帘秀、赵孟頫，明代的李东阳、袁宏道，清代的纳兰性德、曹寅、刘墉、张之洞，近代的夏枝巢、郭沫若、张伯驹、宋庆龄，经常来此活动或长居于此，群贤毕至，蔚为大观。

什刹海边的柳荫街曾住过十大元帅中的三位，更为这处“燕京胜景”注入了豪迈之气。

我的思绪尚在历史的长街中徜徉时，疾风骤起，随之大雨如注。岸边纳凉酾酒的游客纷纷涌进酒吧，我们也随着滚滚的人流挤进“甲丁坊”一楼大厅。

吉人天相，我和甥女婿正好坐在面对并紧靠演艺台的雅座上。

小扎啤酒尚余三分之二，我俩边品啤边欣赏演艺节目。最出彩的节目要数一支6人组合的电声乐队和川剧“变脸”表演，6人组合的成员来自北京某音乐学院，他们演奏、演唱的中外名曲华丽流畅，如醉如痴的表演风格让人惊叹不已。“变脸”是一位年轻小伙儿表演，他的技巧让人叹为观止：在演绎台上快速变了五六张不同的面孔后，他疾速走向我们，直面陈晓强，并未转头或用左手遮挡面部，只是乘右手握住晓强手的一刹那又立即变了一张面孔！举座皆惊，掌声雷动！

一曲奏罢，“变脸”暂歇，醒过神儿来的我开始观赏周围的顾客。

这里的客人中外同乐，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消费者都努力把自身的内涵演化为外延，尽最大能量展示并推销着自己。我们邻桌是两位美国游客，一老年，一青年。他俩并不像通常从好莱坞影片中看到的绅士，端着三分之一高脚杯的洋酒微呷；而是要了4大扎啤酒，一桌子果品和甜点狂饮海吃。抽烟也凶得吓人，只一会儿功夫，那老头儿就勇敢地消灭了两支大号古巴雪茄。那青年更兴奋，待演艺台上两位维族姑娘翩翩起舞时，他也速速蹦上台去，扭胯送臀，旁若无人。

紧临演艺台左侧的一张雅座上坐着两位神秘的客人。一位男性，年过花甲，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身材欣长；一位女性，三旬少妇，身材曼妙，皮肤白皙，举止娴雅。银发老人不时起身招呼服务生续酒送菜，曼妙少妇披真丝披肩，端坐桌前，目光平静而矜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仿佛酒吧内只她一人。

吧台边一溜高高的旋转吧椅上坐满了手端鸡尾酒、口叼进口女生香烟的妙龄少女。个个孤傲，人人冷艳，似乎这世界都欠了她们一笔数目惊人的债。

这就是酒吧里的众生相。你不必探究他们姓某名谁，也无需知晓他们的喜怒哀乐。你只要清楚一点儿：起码，他们来酒吧的主旨是放松身心；哪怕这样的放松转瞬即逝，他们也要为此付出无悔的激情！

夤夜，雨停了，我和晓强走出“甲丁坊”，离开了后海。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在“甲丁坊”没喝过瘾的我猛灌了几口“普京”，不觉想起过去北京盛传的“活财神”沈万三的故事——传说某年皇帝要修北京城，又不愿拿出国库的银子，就跟大臣们商量“就地取财”的办法。

有人向皇帝献言：“活财神”沈万三知道地下埋金银的位置，而想让“活财神”指点，必须要把他狠狠地打，打得越厉害，从他指的地方挖出的金银就越多。

皇帝听后立马下旨，命官兵即刻捉拿“活财神”暴打。官兵把“活财神”打得皮开肉绽，“活财神”走到一块空地上往下一指：“就在这里挖吧。”果然挖出十窖银子来，每窖四十八万两，总共四百八十万两。北京城修起来了。这埋银子的地方就变成了大坑，大坑后来有了水，就叫了“十窖海”，也就是今天的什刹海。

想想我们在“甲丁坊”的情景，比“活财神”挨打还玄：“甲丁坊”一楼大厅最低消费的金额很高，紧靠演艺台座位的最低消费更令人咋舌；只是因为天降大雨帮了我们的忙，服务生焦头烂额地穷于应付不断涌入的客人，根本无暇顾及两位囊中羞涩的书生。

想想都心有余悸：皇帝老儿能拷打“活财神”而“就地取财”，我俩如无法埋单，从哪生出钞票呢？

既侥幸又惴惴不安的我终于进入梦乡。迷离之中，周公对我狡黠地一笑，既没指责我，也未称赞我……第二天下午我的经历颇有点儿传奇色彩。我独自去游览鸟巢、水立方，正在路边一辆汽车旁给鸟巢拍照，迎面过来一位老人，我主动为他让路。没想到已走过去的老人回过头来冲我一笑：“谢谢，小伙子！——咱们昨晚在后海的酒吧见过面。”我一看他，吃惊不小，原来他就是昨晚在“甲丁坊”坐我们邻桌的美国老人！他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有超常的记忆力。

哦，都说北京太大了。真的大吗？我和这位美国老人握手道别后想：北京很小嘛！

地球都成村了，北京还能称大吗？

跟包括晓强在内的4位北师大汉语言文字学博士一起去三里屯酒吧泡，对“地球村”的概念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整个街道一字儿排开六七十家酒吧，门口招揽顾客的服务生分别操着各国语言，向客人竭力介绍自家酒吧的优势。不看年龄、不论长相、不说国别，你总感觉这酒吧一条街就是一个缩小的“联合国”。

三里屯的酒吧尽管不像后海的酒吧蕴含丰富多彩的中国文化、北京文化，但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这里浓郁的异国风情。这里的酒吧无论是装饰风格还是演出的内容，都深深地烙上了外域印记。

大多数的酒吧都起了洋名，大多数的酒吧中大多数的消费者都是外国人，有的酒吧整个晚上都被外国人包了。这是三里屯酒吧共有的标记，从来没人对此质疑过，好像天经地义。

我们一行5人进了一家编号为“64”的酒吧。由于同行的来自山东的一位博士慷慨请客，而且怀揣了数量可观的银子，所以大家落座后频频支使服务生拿这取那。一帮专攻母语的爷们儿时而鸣俦啸侣、时而侃侃而谈，让酒吧主人和其他客人都觉得我等是靠智商发了大财的儒商。

我更是异常兴奋，因为这家酒吧巧合了我的生年。

“64”酒吧吧台一侧有一面“倾诉墙”（或称“发泄墙”），来酒吧消费的客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心声用笔写在这面墙上。整整一面墙上已密密匝匝地写满了五花八门的留言，各种心态、不同笔体、不同文字的“原创”作品向人们剖露着形形色色的心迹。其中有一句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小时候，我们大家都吹过牛皮；而现在，是我们为这些牛皮奋斗的时候了！”我把这句富有哲理的留言转达给4位博士，他们一致公认：这条留言是这面墙上最“牛X”的留言。

我们邻座一位不到三十岁的维族年轻女士和她身旁一位年逾七旬的美国老人以及他们的一位中国朋友（年过不惑的男士）一会儿用英语、一会用汉语交谈着。维族女士、中年男士跟美国老人交流用英语，维族女士、中年男士互相交流时既用汉语、也用英语，他们的汉语是地道的京腔，他们的美式英语甚至比美国老人还地道。

维族女士的情绪很激动，美国老人的表情很冷漠，中年男士的劝慰很得体。

维族女士容貌娇媚、身材迷人。她似乎陷入了不幸的爱情之中：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乌鲁木齐邂逅了这位去新疆旅游的美国老人，一见钟情，堕入爱河；很快，她毅然离开了仪表堂堂、非常富有的维族丈夫，和美国老头私奔；到美国后她才知道，美国老头其实是一位靠菲薄的救济金生活的“低保户”；共同生活了七八年后，她忍受了物质生活的种种困难，但她越来越无法忍受老头的自私和无情；她想尽快离开老头，可一时又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出路……懊悔、气愤、迷惘，年轻的维族女士进退维谷。中年男士反复斡旋无果，只好无奈地离去。

一位二十出头的小痞子好几次凑上来骚扰维族女士，她身边的美国老头始终像一位冷血的看客，没做丝毫阻拦。

维族女士不堪骚扰，匆匆离开酒吧回家。在酒吧门口，小痞子从维族女士面部重击一拳，她仰倒在地，热心的路人赶紧扶起她并及时制止了小痞子。美国老头躲在远处一棵树下，连望一眼维族女士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我们在三里屯酒吧亲历的最触目惊心的一幕！

自私、怯懦、责任感丧失殆尽，这是最恐怖的人性阴霾！

等我或我的朋友下一次去三里屯或后海或世界上任何一个酒吧时，都不希望再看到类似那一晚的情景。

再见，北京的酒吧！

2008年6月26日0:46于恬贲斋灯下


引用：http://blog.sina.com.cn/s/blog_6696f6020100hr4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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