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那棵大榆树

寒江雪

从我记事起，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官道旁长着一棵大榆树。不知是太爷爷栽的，还是爷爷栽的，已经无从考证了。记得父亲说过，他的童年就留在了这棵树上。大树东边紧靠的是官道，西边是一块不大的荒地，平展展的。太爷爷、太太、爷爷、奶奶分两行长眠于此，那四堆高高隆起的坟堆是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唯一见证。

我从小有个梦想，其实也不太难，就是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会攀树，结果经过千万次的努力换来的全是失败，最终不得不彻底放弃。只有这棵大榆树，它才愿意帮我实现这个夙愿。大榆树的树桩高两米左右，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孩子的臂膀合起来才能勉强抱住它的身子。大树到两米处就分成三路了，一路枝干直插云天，树冠和枝干 组成了威武高大的“御伞”；一路向北斜上而去，就像一把巨大的扫帚，横扫长空；一路向西凌空平躺，给黄土下的各位老祖宗遮风挡雨。大树从主干到枝干，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实的千沟万壑的纵横丘陵。我曾回忆这些纵横的丘陵可能是父亲的赤脚片子踩出来的，在那深深的沟壑中我时常能闻到父亲的汗香味。小时候只有这棵大榆树才肯向我伸来橄榄枝，我只能攀上这棵树，其它的我就无能为力了。那时我经常用自己的赤脚丫子踩进树桩上的沟壑窝窝中，如履平地地走上树桩，顺着专属于我的向西延伸的那根粗壮枝干走去（其它两路枝干我是爬不上去的）。那根枝干的尽头也就是我的乐园，有时还会在祖先的头顶上拉屎拉尿......

门前的这棵大榆树，那一年一茬满树的榆钱，曾经不止一次地救过父老乡亲的命，听父亲说那时每当跌了年成，这棵大榆树上的榆钱就成了全村人的救命稻草。据说六零年全村的榆树皮都被饥饿的乡亲剥光了，唯独留下了这棵树的皮没有剥，这是乡亲们感恩这棵大榆树曾无数次的救过他们的命。七十年代，每当一串串榆钱挂满枝头时，妈妈就会带着我们兄弟姐妹来采摘榆钱。妈妈和姐姐妹妹提着箩筐在树下拾，我和两个弟弟在树上摘，两个弟弟比我强，他俩一个在“御伞”里，一个在北面的“扫帚”里，而我只能在西边的“平地”里摘了。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一串串鲜嫩的榆钱总是先填饱我们弟兄几个的肚子，随后就会是串串榆钱雨临空而降。当妈妈领着我们把满筐的榆钱拿回家后，晚饭时全家人就会吃上香喷喷的榆钱qiong馍馍，回想起那一口qiong馍一口酸菜的晚餐真香！

那时的四季好像比现在分明，让人记忆深刻。春天和煦的阳光照在那棵大榆树上，喜鹊在枝头唱歌，各种鸟儿叽叽喳喳上跳下窜玩着各种游戏。赤脚片子的孩子们喊着叫着在树杈中你追我赶，享受着大自然赐予我们的免费餐。春末夏初，阵阵杨柳风吹过树梢，完全成熟了的榆钱离开大树漫天飞舞，如果此时正好有一场杏花雨从天而降，地下的凹处就会堆满一坑又一坑的榆钱，他们在静静地等待着机会随时生根发芽......夏天一到，枝叶繁茂的大榆树上一下子就聚满了成群的裸体的顽皮孩子，每个人毫无顾忌的各自在大树上自编、自导、自演着惊险滑稽的节目。秋天到了，其它的树木早早地脱光了衣服，而这棵大榆树可能是年代久远树大根深的原固，它总是最后一个脱衣，真有点潇潇秋风奈我何的浩然正气。冬天的雪花落满枝头，黑黝黝的树干裸露在外，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头戴白帽的巨人屹立在天地之间......

在缺吃少喝的七十年代，父亲忍痛割爱，把北面的那根枝干锯下来换成粮食吃了，剩下的两根还不失其壮观的本色。可在九十年代，年老多病的父亲渐渐退出了家庭的历史舞台，家族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搬迁祖先的坟墓，结果协商来协商去，众人的老子无人哭。坟墓要迁，没人出钱，最终这棵大树就成了迁坟的牺牲品，把它挖倒后做了四副干骨匣子，剩下的卖给了木器加工厂，换取了迁坟的费用。悲哉！大榆树！几辈人的童年就这样随着大榆树的消失而淹没在了历史的烟尘中了......

风萧萧兮官道旁，榆树消逝兮空悲伤！在我的心中永远生长着一棵傲视苍穹的大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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