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谣(转)

毓新

我离开故乡步入城市的时候，曾信誓旦旦暗自发狠，绝不怀念那个让祖辈和我吃尽苦头的黄土山沟的——故乡实在太穷啊，清末陕甘总督左宗堂“苦瘠甲于天下”的着名叹息，所指正是以故乡为核心的陇中地区。然而伴随时光流逝岁月更迭，被城市喧哗濡染已久的浪子，在一次次回乡探亲的过程中，一遍遍重读那秃头秃脑的山包，纵纵横横的沟壑，弯弯曲曲的土路，稀稀落落的屋舍，竟渐渐悟出几分别样的亲切来。

多年以后，有机会去省城参加笔会，连续大鱼大肉的生活，使同样生长于陇中的某文友不免腻味，私下约我去“醒胃肠”。文友对省城街巷相当熟悉，拐弯抹角找到一家专营 “懒疙瘩，雀舌面，荞麦节节”等陇中名吃的杂面馆。刚近门口，那飘逸而出的炝浆水的气味就让我的心酥酥然颤了，仿佛好酒者闻到了酒香。说实话，由于早年吃厌了酸菜浆水，我工作后几乎没想也没谗过这类饭食，正像不怎么怀念那贫瘠的黄土山沟一样。然而在繁华的都市街头与久违的熟悉味道猝然相逢，便如同在他乡异地与土头土脑的童年伙伴不期而遇，那感觉绝非“亲热”二字所能概括。我和文友各要了一海碗荞麦节节，急不可耐地就着油泼辣子和韭菜咸菜大吃起来，豪爽尽兴的样子，连精明的饭馆老板都逗乐了。

这碗浆水荞麦面，彻彻底底从精神上将一个浪子牵归了故乡。

从此只要回到那黄土山沟，无论走进哪家小院，我都嚷嚷着要吃浆水杂面饭。故乡的酸菜浆水十分地道，尤其嫩苜蓿或野苦荃窝的，菜不老不烂，味不尖不乏，清爽净洁，沁人心脾，用麻油葱花哗啦啦咕嘟嘟一炝，半个庄子都弥漫了幽幽酸香，比省城街巷的不知要正宗可口多少倍。当然个别小孩已经不太喜欢吃了，可大人一个个狼吞虎咽，甚至连话顾不上说：油豆面懒疙瘩，荞麦面节节，糜谷面蛋蛋或拌糊，甚至搅团、散饭……吃得声如雷吼，吃得酣畅淋漓，吃出了岁月的艰辛，更吃出了岁月的欢乐。

现在，已经难以考究是何人何时成功做出陇中第一缸酸菜浆水的，但可以肯定，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过去，在十年九旱偏僻闭寒的山壑沟谷中，在贫瘠的黄土只能出产有限的五谷杂粮，而恶劣的气候连四季挖铲野菜都难以保证的情况下，是无数双粗手经过无数次含辛茹苦的摸索和尝试，才成就了这味道独特四季鲜美的地方名吃，从而使后世子孙在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的劳动间歇，可以十分方便地与任何杂面饭汤搅和到一起，充饥、解渴而又调味。陇中的酸菜缸，浸透了生活的无奈，更浸透了生活的坚韧和智慧。

一个难得而可爱的夏日，时断时续下了罕见的喜雨。瞅雨歇的晌午，我带侄子和外甥上了趟庄后南山。故乡的山跟陇中的大多数山一样，状如丘陵，远不高峻。小时候的我们，常爬山上掏鸟雀挖黄鼠，捉迷藏打野仗，也常在天碧如洗的日子站立山巅，远望东方天际线上如蓝色云脚那般模糊虚淡却被伟大的毛爷爷描绘得红旗漫卷的六盘山，放飞各种幼稚美好的想象。如今虽封山禁牧了，但山仍旧是孩子无法抗拒的乐园，侄儿和外甥一上去就疯没了影子。天仍阴楞楞的，远处的山峦景物笼在薄雾之中，遥望六盘山绝无可能，我只好在山顶随意乱走。小草如茵般铺在脚下，踩任何地方都绵软无声，从而使整座山充满了丰腴的陌生，可移步换景，每道岘每道坎每个坑每个凹又那般熟悉。往事如隔了密林的火光，在绿色的纵深处闪闪明灭。我纯粹在一处山塆里坐下，用心捕捉那呼之欲出的久违的感觉。暖风如丝，拂之即来，晶莹的露珠悬挂于草尖，不知名的野花盛开于草丛，种类繁多的小虫忙碌于草下，湿得能捏出水的空气，更弥漫了山特有的味道，而山下的庄子经过雨水洗礼，古朴中透着少见的清新……我的记忆之库终于被引爆了，噗——噗——噗——连连绽响，四处开花，土手泥脚的童年伙伴欢呼簇拥着从脑海中蹦蹿而出......

原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7bc58bbb01018wbz.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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