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低俸制的悲剧：许铁堂为什么会“贫不能归”？
吴小平
许珌，字天玉，号铁堂，又号星亭，自署天海山人，福建侯官（今福州）人。生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中举，清康熙四年（1665年）授巩昌府安定县知县。在任期间勤政爱民，官声极佳，却因为民请命而遭罢官。罢官后无资归乡，终于清康熙十年（1671年）病逝于安定。许铁堂的事迹一直以来被诸多诗歌、文章、戏剧所传颂，但很少有人讨论过这样一个问题：作为一任县令，虽遭革职，何至于连回乡路费都没有？笔者试图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点讨论。
许铁堂的工资是多少
清代的俸禄沿袭明代，实行“低俸禄”制度，且其官员俸禄之低，较之明代更甚，是古代官员俸禄最低的一个王朝。许铁堂是知县，为七品官，俸禄更低。据《大清会典实例》记载：“正从七品，俸银四十五两，米四十五斛”。这就是说许铁堂一年的正式工资是45两，除正式工资外，每年还有实物补贴，即“禄米”45斛。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将白银换算成人民币，通常是以米价为中介。清代一石米的价格从五六钱到二三两不等，我们以乾隆年间均价1.5两/石的米价来计算，清代1石大米约合80千克，现在全国米价大致5元/千克。这样算下来，乾隆年间一两白银相当于今天267元人民币，45两银子就相当于今天12015元。一斛大米等于半石，45斛等于22.5石，换成人民币就是9011元。所以，许铁堂一年的正俸加禄米合起来一共是今天的21026元人民币。
许铁堂的开销有哪些
年薪21026元人民币，月薪就是1752元。这个工资在今天也是很低的。然而知县的花销却是很大的。知县的日常开支，主要有两项：一是基本生活开支。作为清代最基层的“公务员”，知县没有差旅费、伙食补助、医保，连官服都得自掏腰包；二是知县得聘请刑名、钱谷、征比、书启等幕僚，人数一般在四五人。这些人是不吃“皇粮”的，是没有编制的，薪水由知县支付。此外官场上的迎来送往、聚会请客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许铁堂没有带家眷，这可以省去一笔日常开支，但为了维持知县的威仪，车马仆役却是要有的，比如他在《解组后别安定父老》中说“我仆亦已疽，我马亦已疮”，又说“徒跣祷东山，斋戒及僮仆”就是例证。至于聘请刑名、钱谷那更是不可或缺的。许铁堂又极爱诗，常和文人在安定聚会唱和，如康熙四年九月至康熙五年秋，许铁堂的好友孙学稼来到安定，二人多次召集好友聚会，留下了《许天玉招同林宗一、王叔绪、王平甫、刘大声、孙伯麟夜饮眷西楼》等诗歌，这些诗友社集多少也要花钱。此时，清代“养廉银”制度还没有开始，即使许铁堂生活简朴、不喜奢华、不谄媚上司，但仅仅靠这些“合法收入”也是无法生活的。正如清代监察御史赵瑾所言：“若以知县论之，计每月支俸三两零，一家一日，粗食安饱？兼喂马匹，亦得费银五六钱，一月俸不足五六日之费，尚有二十余日将忍饥不食乎？”
许铁堂如何面对“灰色收入”
实际上知县除了“合法收入”外，常常会通过各种手段获得一些“灰色收入”以维持日常开销，这种官场陋规是一种“惯例”性收入，是公开的、半合法的，得到统治者默许的。征收“火耗”就是最重要的官场陋规，名义上，征耗是用以弥补倾熔征收赋税而得零散银为银锭时造成的损耗，但实际征耗的数额已大大超过了这种需要。“火耗”除了极小部分作不足损耗外，大多数还是进了地方州县官员的私囊。许铁堂是因上书请求减免赋税而遭罢官的，如果安定真的减免赋税，那么许铁堂可以征收的“火耗”一定也会减少，可见许铁堂最关注的还是安定人民的疾苦，并不是自身的得失。许铁堂的这种价值观在《解组后别安定父老》中表现得很明显，诗中说道：“作吏爱令名，赋畀毋乃迂。金钱若夜来，奚由逭殛诛。”意思是做官的都爱好名声，粮饷账项应该清楚明白，不要弄虚作假，否则是难逃罪责的。他还用杨震“暮夜却金”的典故，表明自己的心迹，东汉的杨震调任东莱太守，赴任途中经昌邑，昌邑县令王密为了报答杨震的知遇之恩，特备黄金于深夜之际以赠杨震，谓“夜无知者”。杨震拒之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所以说许铁堂在面对这些“灰色收入”时，表现的要比其他官员清廉得多。
回乡路费需要多少
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回家的路费到底有多少呢？我们不妨以曾国藩为例，进行一个对比。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正月，曾国藩在家书中说：“余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京账将近一千，归家途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曾国藩从北京到老家湖南长沙湘乡县路费要数百两，此时的曾国藩为礼部右侍郎，是二品官，相当于今天的副部长级别了，但为官清廉的曾国藩也会为回家的路费发愁。许铁堂做的是七品芝麻小官，从西北的安定县到东南的福州又路途遥远，即使轻车简从，所需路费一定也不少。所以许铁堂是真没有能力支付这笔路费的。
许铁堂为什么不向亲友筹借路费
没有回家的钱，能不能找家人和朋友筹措呢？许氏家族本来是福州的书香门第，为官者也不少。但入清之后，许氏门庭遭乱，家境破败，其父在战乱当中去世，家里到了“哆哆天壤饥乞食”的地步，妹夫遭牢狱之灾，“每欲救之囊无钱”，甚至连支持许铁堂继续参加科举的往返路费也常常难以应付。如顺治十五年（1658年）八月，许铁堂北上求取功名之时结交了施润章。施润章，字尚白，号愚山，时任山东提学道。许铁堂回忆说：“少陵台畔与愚山相遇，愚山曰‘尔有母，曷归去？’因数言别去。忽于腊月大雪中，一骑从千里至，乃愚山使者，遗美金华茧而去，嗟乎！愚山念朋友之寒而及其母，其天性可见矣。”又如顺治十八年（1661年）许铁堂再次北上求取功名，路过扬州时探访故交王士祯，告之旅资匮乏，当时王士祯任扬州推官，亦囊中羞涩，王士祯妻张氏解下手上的金手镯赠与许铁堂作为路费。许铁堂在《广陵岁寒行，筹贻上》一诗中对此事有明确的记载。通过这两件事，我们可知许铁堂家境贫寒，自己求取功名的路费常常要靠朋友的援助。罢官之后的许铁堂已经五十四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垂头丧气，衔枉被谗，风雅之事尽矣”。或许此刻的他不愿再见闽中父老，也不愿意再次张口向本不富裕的家人及朋友借钱。其实，许铁堂在罢官后还有一次回乡的机会，罢官后的许铁堂一度客居甘肃提督张勇府上，并作《河西铙歌十二曲》献之，备受张勇称赏，“金钱裘马之赠，辉奕道路。”这些钱虽不一定够回家的路费，但有胜于无，“铁堂固亢爽，缘手立尽，无所吝惜”，很快花光了这些钱，这说明许铁堂是个不会储蓄的人。《闽侯县志》记载许铁堂的生平时也说“珌性豪奢，金钱缘手立尽”。由于不会理财，许铁堂失去了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
许铁堂的身后陪葬
许铁堂罢官之后一度来到临洮，吴镇《轶事及题赠附》中说：“铁堂流寓临洮，尝娶一老妪以备晨炊”。王士祯《寄许天玉》也有：“许生潦倒作秦赘，岑牟单绞渔阳挝”之句。康熙九年（1670年），许铁堂再次回到安定，这年冬至，许珌在安定县西巩驿寓所创作了《庚戌长至后西巩驿寓对雪书怀赋得十绝句》，诗中有“一片长城万里沙，可怜辛苦未还家”之句，拳拳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康熙十年（1671年），许铁堂客死安定，安定士民怀其才德而悯其不遇，葬于县城东山之麓，岁时以祀，三百年来，声誉不衰。1998年8月，因天公路国道310线穿越定西，定西政府决定移迁“许公墓”于东山之上。《甘肃日报》1998年9月2日第8版文章《诗人许铁堂墓迁新茔》称：“原深5.2米的土穴中，一具薄棺内仅有清顺治、康熙铜钱各一枚，别无他物，清贫如此。”但也有人坚称，墓中一共出土七枚万历通宝。不管谁的记载是正确的，许铁堂的陪葬极少是一定的，由此再次证明许铁堂被罢官后确实是极其贫困潦倒的。
综上所述，清初县令的待遇极低，作为县令的许铁堂开销较多，再加上他对“灰色收入”始终保持着一种清廉的态度，又缺乏理财储蓄意识，所以导致了许铁堂被罢官后，无回家的路费，只能客死安定。如果说许铁堂被罢官，是清初复杂敏感的政治形势以及上司不顾下情造成的恶果，那么许铁堂“贫不能归榇”就是清初低俸制导致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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