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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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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0 13:56 资料短消息加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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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秦腔的若干断想

文章来源：http://club.sohu.com/read_elite.php?b=prose&a=4886472

关于秦腔的若干断想
——序田滨《梨园情思》并论秦腔的特质及其振兴

李蔚

田滨同志刚刚告别繁忙的戏剧编辑工作，马不停蹄，又立即投入了紧张地戏剧论文的撰写，短短十年时间，连续出版了《老树红花》、《戏海骊珠》、《梨园情思》三部共约70万字的相当有分量的戏剧评论集。他的志愿是：只要身体允许，还将继续写作。他确实痴迷于祖国的戏剧事业，为她毫无保留地贡献了毕生的才华与精力。田滨的毅力与工作精神给了我以很大的激励。
我读田滨的许多论文，不由得联想起将近半个世纪以前读《录鬼簿》时的感受。那时，我刚读过几出元杂剧的剧本。元杂剧凝练、集中的结构布局以及它所特有的元代戏剧语言，引起我浓厚的兴趣，我希望知道更多有关杂剧的情况，但资料却苦于无从寻觅。就在此时，我从周贻白先生编辑的《中国古代戏剧论著集成》里，突然看到了《录鬼簿》。元人钟嗣成的这部篇幅甚短的著作，竟然收有那个时代一百多位杂剧和散曲作家的姓名、小传和作品目录。元杂剧除了剧本，到底还是有一点资料传世，使几百年后的我们，多少可以知道当时戏曲方面的若干具体情况。但是，我在惊喜之余，却也感到深深地遗憾：资料太单薄了，同丰富多彩的元代戏剧艺术不相称，远远不能满足后人了解、熟悉、研究那一时代戏剧艺术的需要。
二十世纪后半叶，是中国戏剧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田滨担任广播电视戏剧编辑几十年，面对的是一个蓬蓬勃勃、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世界。他的著作细致地、多方面地描述了他所接触的当代戏剧世界，是这一戏剧艺术群星璀璨时代的真实写照。田滨终生滚爬在这个世界里，只要工作需要，什么戏也看，什么地方也去。就其接触的广泛而言，西北戏剧界的哪一位从业人员也比不上他。他又事业心极强，几乎是黑天白日同艺人们混在一起，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知人之所未知，情况掌握得深入细致。他且是一位有心人，所见、所闻、所知者，均载之于笔记，他的笔记加起来有150万字之多。我孤陋寡闻，象他这样敬业的编辑，我还很少听说。我自己也当过几年文艺编辑，更感愧不可言。而田滨学习的刻苦努力，持之以恒，十分突出。当时出版的中外古今戏剧名著（包括戏剧理论著作），曾经广为涉猎。他不是专科或科班出身，但却在实践中锻炼成了一位水平颇高的戏剧专家。他的评论讲的是行话，而且见解独到，能够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又写得相当委婉亲切。本来，艺术评论，说是非，言褒贬，不易写好。田滨因与戏剧家们交谊很深，友情不自觉地流露于笔端，所写论文，宛如风雨对床，促膝谈心，读来如坐春风。评论文章能够写成这样，确实不易。
田滨的文章，不仅观众看了可以提高欣赏水平，编剧、导演、演员，任什么人读它，也必会有所收获。而其历史价值，则更为珍贵。这段戏剧，由于历史地位独特，将被今人和后人长久地研究下去。《录鬼簿》约成书于1330年，距今600多年；再经过一个600多年，人们在回顾二十世纪后半叶的这段戏剧、特别是秦腔发展的历史时，将不会再有我读《录鬼簿》时那样深刻地遗憾：录音录像而外，田滨又为他们提供了详尽的历史记录。不读田滨的著作，当然也可以写戏剧史，但是，只有读了他的这几本书，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中国戏剧史、特别是秦腔史，才能写得更丰富、更实在。它们是当今和尔后修史者不可不读的史料。其价值之珍贵，随着时代的推移，将愈来愈显示出来。我为中国当代戏剧艺术、特别秦腔艺术能有田滨这样一位挚友和有心人而高兴，也为自己的广播电视同行里出了这样一位拔尖人才、为戏剧事业作出了这样在实实在在的贡献而骄傲。
田滨在他的诸多论文里，主要讨论的是秦腔艺术的提高问题。就秦腔的振兴而言，这当然是十分重要的。秦腔要留住观众，要争取更多的人看，自己必须更加完美。但是光这，显然还不够，还不足以挽救秦腔于危难中。在《梨园情思》出版之际，藉机我也想顺便补充一些意见，抛砖引玉，以供思考。
尽人皆知，陕西人嗜爱秦腔如命。秦腔是“老陕”的命根子。不能设想没有秦腔浸润、滋养的陕西人。秦腔能够在陕西产生、发展，是由于这里有适合于它的土壤。这土壤就是陕西的芸芸众生。秦腔是陕西人特有气质、性情、精神、心灵的艺术表现。陕西人自我表现在民歌、剪纸、布艺、雕塑、音乐、文学等各个领域，但只有在秦腔里，他们的精神世界才得到圆满的表现。他们的灵魂哭泣在秦腔里。他们的情绪、心态、喜怒哀乐，凝聚在秦腔里。秦腔是秦人的精神之花，表现着他们独特的视觉和独特的思维方式。他们从秦腔这面镜子里，看清楚了自己的嘴脸。秦腔旋律响处，秦人的灵魂没有不发生美的颤动的。没有秦腔，陕西人没了自我表达的主渠道，感情无法一泻千里地得到宣泄，心灵得不到应有的抚慰。一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艺术上何等原始、粗糙，然而却唱遍全国。为什么？难道是人们饥不择食吗？不是。可供选择的歌曲何止千百首！它所以被选中，是因为它宣泄了当前群众的一种情绪，一种不愿意再停滞下去，而要冲破凝固，不顾一切，大胆向前冲的情绪；同时，它表达了群众的这样一种心态，一种心里无底，不很清楚路到底在哪里，前行中总是有点战战兢兢，因此需要自己给自己不断鼓劲、鼓劲、再鼓劲的这样一种心态。这支歌曲的貌似粗糙的表达方式恰与此内容相适应，因而就唱红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秦腔对陕西人精神世界的表达、宣泄与完善，正与此相似。
秦腔现在面临两股力量的冲击：域外文明和市场经济。由于改革，市场经济兴起，一切向钱看，文化贬值，作为文化之一的秦腔不像以往那样吃香。更由于开放，域外文明大量涌入，奇特，新鲜，刺激，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秦腔在城里的观众因而大幅下降。秦腔会不会就这样完了？前些年我与其他关心秦腔事业的人一样，对此不无担忧。陕西先人传下来的一个名牌——西凤酒，牌子砸在我们手里，已经愧对祖先。唐太宗的家——杨凌地区的恩义寺（即唐之庆善宫、宋之慈德寺），唐槐古柏，宫殿巍峨，五十年间，破坏殆尽。秦腔这块祖宗传下来的更大、更重要的文化遗产，难道也要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这可如何是好！《妹妹你大胆往前走》流行后，我仔细想了想，弄清了上述道理，脑子反而清醒起来。秦腔的宣泄力和抚慰力，千百倍于普通歌曲，秦腔与秦人的精神生活紧密相连，融为一体。秦腔绝不会消亡，唯一可能的是被一种更为秦腔化（即更适合于秦人宣泄、更能给秦人以抚慰）的艺术所取代，就是说，秦腔将变得更为完美。目前只是短期性的不适应新的社会环境的问题。目前的形势，不仅给秦腔带来了困难，提出了挑战，而且给它带来了发展的可贵机遇。域外文化的引入，第一次给了秦腔一个向它学习、以发展自己的绝好机会。任一生物的发展都有赖于外界提供的营养物，不断吸收异质。文化也是如此。中华文化至少是经过汉代佛教、唐代西域文化、近代西方文化等的不断冲击并在冲击中不断吸收，才有了今天如此丰富的内涵。现在外国文艺对秦腔的冲击并不可怕，正是秦腔吸收异质、发展自己的天赐良机，也是秦腔发展自己的必由之路。只要善于在冲击中学习、吸收、不断改革，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秦腔经由吸收而继续发展前进，一定要注意保持自己原有的特质，并使其得到发展，而不能以削弱这种特质为代价。秦腔的特质，在于表达秦人性格，宣泄秦人情绪，丰富秦人气质，抚慰秦人灵魂，给秦人以美的享受。秦腔新戏《千古一帝》不久前在北京演出，我抱着热切的希望去看：我已有多年没有观赏过秦腔的舞台演出了。但是看后，却感到有些失望。我承认戏编得有可取之处，但作为一出秦腔戏，却很难说是成功的。作者编剧、导演导戏、演员演戏的出发点，大家所关心的，显然只是如何深刻地表现历史，使主人公秦始皇在舞台上站起来，而很少进一步想自己编的、导的、演的，是与任何剧种的特质都有所不同的秦腔。因为是秦腔，就不但要深刻地表现历史，让秦始皇在舞台上站起来，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对历史的叙述，表达秦人的气质、性格、情绪和灵魂。我从戏里，只看到了庄严的历史，而感受不到自己久违了的、与我魂魄相连的父老乡亲的音容笑貌。唱腔也改得太猛，大大减弱了秦腔之为秦腔的艺术特色，我听了感到相当生疏，没有以往看秦腔时那种必然会有的亲切感。我担心：此剧如不好好地加工，很有可能成为过眼烟云，难以在民众中生根。我知道它从中央有关方面得了好几个奖项。这是容易理解的：很可能多数评委不是秦人，对于秦腔的本质在于表现秦人的精神世界这一点并不懂得。我希望故乡戏剧界在继续改革时，保持头脑清醒，不要误以《千古一帝》为样板，则秦腔幸甚。
我清楚地知道这些话是伤人的，不受欢迎的。但我深爱着故乡，深盼故乡的文化艺术事业繁荣昌盛，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整个二十世纪，陕西的文学人物没有一个为群众所熟知，流行于群众的语言里，活在群众心里，包括某些以秦地秦人秦事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也秦味稀少，难以引起秦地秦籍读者的联想与共鸣。秦腔却恰恰相反，最少有几十位秦腔戏剧人物生活在群众中。他们的为人与故事，家喻户晓，人民熟悉得如数家珍。这种现象的出现，当然有复杂的多方面的原因，不能作简单化的解释。但是，它同秦腔本质上表达的乃是秦地平民百姓的心声、为平民百姓所热爱、与平民百姓息息相关这一基本情况有关。秦腔产生于民间，发展于民间，是基层民众自己的事业。明、清两代政府，对民间艺术的摧残是严重的。民国时代，政府支持秦腔的事也极少。几百年间，秦腔是靠自身的活力生存下来、并发展起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全部剧团国有化。“文革”前十多年秦腔的空前繁荣，既是政府支持的结果，当然也与剧团国有化、便于政府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控制与指挥有关。但是全部国有化，最终毕竟暴露了它的严重缺陷。目前秦腔的不景气，和大中小型国有企业陷于困境，情况有点类似。现在，经济上靠多种所有制并存的大政策取得突破。秦腔要搞活，看起来也得走这条路。现在私人办学兴起，有些办得很好，成为振兴教育事业的一支重要力量。民办的“北大”、“清华”，将来一定会脱颖而出，与政府办的北大、清华争奇斗艳。教育可以民办，剧团为什么就不可以？我认为：应当大力提倡民间兴办剧团。只要政府的政策对头，支持有力，随着生产的发展、经济的繁荣和农村人民生活的改善，必会有具备经营头脑的文化事业的热爱者投资兴办剧团。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民间剧团必会如雨后春笋，遍地生发，大批的名演员、名导演、名剧作家也将从中产生，一如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我有幸生在秦腔的故乡陕西。襁褓时期，秦腔的优美旋律就与母亲的亲切话语混为一体，同入于耳。秦腔作为一门艺术，我不懂，是外行，但是，作为一种文化，却也是深入到我的每一个细胞，左右着我的灵魂。我是那样羡慕田滨，一、他在几十年的工作里。耳濡目染，无非秦腔；二、回到家里，妻子又是秦腔演员，而且是演了40年戏的名角，家庭就生活在浓浓的秦腔气氛里（他的夫人李玉芳同志，我见过几次，彻头彻尾的秦人气质，难怪戏演得那样出色）；三、萧若兰解放后所排演的每一出戏，他都看过，《游龟山》看过三百场，《软玉屏》、《夺锦楼》、《柜中缘》、《三滴血》均看过近百场。这三条里，任谁只要具其一，就算今生没有白来世上一趟，而他竟样样有份，何其幸运！真是羡杀我也！
尤其萧若兰，是我最为喜爱的演员；她的演出，我只看过一出《藏舟》，终生引以为幸。她的艺术表演到位，看起来挺舒服，但她最能征服我的，则是她的唱腔。萧若兰的唱腔韵味悠长，似乎略略沙哑，对我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特殊魅力。但听她唱，我的整个灵魂就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她以出类拔萃的唱段，拨动着我心灵上最敏感的一根弦。她唱出的是我的久已逝去的母亲对我的亲切呼唤；她的声音引领着我的灵魂回到故乡，回到儿时，重温那遥远的无忧无虑的岁月：温暖的春风吹拂着我，溶溶月色洒遍故乡的村庄与田野，太白山尖闪耀着银色之光……。每次听她唱戏，我的心总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往往泪流满面，唱段完了很久，才能回过神来。——我少年离家，终生没有在家乡工作的机会；乡愁是我心灵深处永远难以解开的“情结”。萧若兰的唱腔触动的正是我心灵里这个圣洁的秘密所在。
我对陕西才女苏若兰情有独钟。1600多年以前、公元359年，出生于武功苏坊、嫁给扶风窦滔的这位聪慧秀美的女子，在她22岁时织就的《璇玑图》，仅仅840字，却能读出千百首诗来，千古流传。她的婚姻曲折多难，富有戏剧性。我很想请一位剧作家，就苏若兰的故事，专为萧若兰编一出戏，安排几段富有特色的唱段，以发挥其歌唱的天才。此事，我向我的同学、青海秦剧作家刘济平同志谈过，蒙他欣然应允。可是，我对苏若兰和她的《璇玑图》的研究未完，刘济平就不幸早逝。后来，我又寄希望于陕西秦剧作家鱼闻诗同志。也是还没等我托人找他，他就驾鹤归去。不久，我从报上得知萧若兰本人去世的消息。萧若兰小我两岁，竟先我而去，得知此事，我如五雷轰顶，丧魂落魄者数月，不知苍天何以要如此！萧若兰的去世，使我的这个心愿今生永无实现之日，真是天绝人也。田滨所写有关萧若兰的小传和评论，我反复读过多遍，爱不释手。我也听他讲过萧若兰的故事片段。在《梨园情思》中，他又写了3万余字的《萧若兰评传》，虽然不是专著，却也初步圆了我和他相约同写一本评传的梦想。
2002.9.8写于北京黄村

田滨同志的戏剧评论集《梨园情思》由三秦文化研究会编辑，作为《三秦文化研究丛书》之一，于2002年11月印刷出版。
——李蔚注2008.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