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秦腔 - 『大话秦腔』 - 会师楼中国甘肃白银会宁人家在线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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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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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8 13:09 资料短消息加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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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秦腔

来源:中国戏剧网

　　母亲爱听秦腔，这是多年的老习惯，即使到了现在，她的这个习惯也从未发生过变化。前些日子。我携妻子和女儿会了趟老家，在渭北平原那个小小的、不被人注意的村庄里，我又一次目睹了她的这样一个坚韧的文化习惯的再现和延续。

　　麻雀噪噪窝时，我和妻子在厦房的屋里睡得正酣，一缕秦腔和着鸟鸣便飞入我的耳际。我睁开眼睛，就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有节奏的扫地声。我明白，母亲已经起身扫院了，这是她多年的老习惯之一。渭北习俗，每天早晨，女主人都要扫院子，从院里到门外，都要扫个遍，谁家的女主人扫得早，扫得干净，这家人就一年都勤快，其家一年的日子就都过得很滋润，因此，如果是一大早，你走进任何一个村子，就会发现，即使巷道里黑咕隆咚的，但几乎家家的女主人都在早早地扫地。好像这已成为一个不成文的乡规民约，所有人家的女主人都憋足了劲，要在谁先扫门活这个问题上，比个高低。母亲啥时都不服输，这个问题上，她也不会例外。正是她的努力，使我们家的卫生搞得在全家、甚至在是在乡上都有了名，不信，你到我家看看，门楼下的大门框上，至今还挂着乡上送给我家的一个“卫生模范”光荣牌。

　　母亲扫院是很讲究的，扫院前，必须先把我姨从乌鲁木齐寄给她的那个大收音机放在院子的窗台上，然后打开，将台调到陕西人民广播电台的频道上，热闹的秦腔很快溢满了我家的院子，使原本很寂静的院子一下子充满了生机。邻里百氏们很快就知道我母亲又抢先了。

　　我母亲就是这样一辈子每天早上，都在边听秦腔、边扫地中度过的，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这人生、这日子，永远有扫不完的地，永远有听不完的秦腔。

　　我看了看表，指针才走向6点；我再瞧了瞧窗外，外边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叫醒了妻子，我们赶紧起床。

　　等我们漱洗完毕，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已如往常那样，在厨房里开始忙碌了。当然，她人进厨房，收音机也进厨房，秦腔也进厨房。是啊！她这一辈子，人走到哪儿，收音机就跟到哪儿，秦腔也跟到哪儿，即使是田间地头劳动时亦是如此。

　　妻进了厨房，和母亲一块做饭。我站在院子里，呼吸着新鲜、清冽的空气，观赏着头顶蓝得透亮的黄土高原的天，天色已亮，然而，晓星依旧挂满浩淼、深邃的天幕。

　　我跳起水桶，去巷里哥哥家担水，这是我在家时每天早上必须完成的一件工作，自从我在做孩子起，担水这个工作就伴随着我，直到我步入青年，远走他乡，和重归故里。

　　我走在巷道里，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我和小伙们在土堆上，树荫下，追逐、嬉戏和打闹。那个时候的我，是一个鼻掉下、脸少下、倒靸鞋的家娃，没见过世面，穿的鞋总是大拇脚趾头露在鞋尖尖外边。就是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里，我经常玩得忘了回家的时间，直到饭做好了，母亲高一声低一声叫我的小名，我才恋恋不舍的告别小伙伴，回到家里，在秦腔的旋律声中唏哩呼噜地吃饭，到那个时候，母亲会说，“急啥哩？咋做活就像吊死鬼寻绳哩，吃饭就像是李瞎子攻城哩。”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吃的饭是今生最香的，尽管那时候，可怜得吃不饱肚子，除了红薯和玉米面，很少能够吃得上白面。

　　吃了饭，母亲把收音机拿到地里，无论是摘豆子、锄地、拔草，在或者是碾场、翻场，反正那秦腔是她生活中唯一的旋律，美的旋律，人生的旋律，使她的日子变得舒坦起来。

　　吃完晌午饭，母亲又把收音机拿到门房的巷头里，与邻家的大嫂大婶和婆婆们，边聊天，边纳鞋底，边纺花，边织布，或边择菜，边剥豆子，边剥玉米，当然，还要边听秦腔。而那时，我则和一帮小伙伴们到地里割猪草，玩打仗，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傍晚，当炊烟用她弯曲的手臂召唤地里干活的人们返回生活的宿营地时，我也就和那些小伙伴们意犹未尽地往村里走。在那辉煌灿烂的晚霞和夕阳的映照和拥簇下，我们一个个提着笼回到家，就像暮归的小鸟，返回了自己温馨的巢。

　　晚上，村子里常常演戏，除了线腔，当然就是秦腔了。对于母亲而言，那是一天生活中最重要的时刻了，她早早地烧好汤，支应全家人喝完，就打摺完厨房，搬上凳子，早早地去占位子去了。

　　而我呢，一吃完晚饭，就撂下碗，去找小伙伴去了。我们在戏台前后蹿来蹿去捉迷藏，弄得大人看不好戏，每当我们玩得很开心的时候，就有一阵大人的呵斥声，惊得我们作鸟兽散。每当这时，我总能看见母亲那严厉的目光，在她无言的斥责中，我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又蹿到舞台后边去了。

　　村里没戏的时候，母亲经常和村里人一样，在夜色中到外村去赶戏。那个时候，也是我和小伙伴们最滋润的好时光，我们跟在大人屁股后边，到外村去玩。如果方圆十里地有几日没演戏了，母亲就会在晚上有一种失落感，她对着油灯，边缝衣服，边念叨：“可有日子没听秦腔了！”

　　转眼，到了哥哥家。这是一个具有百年历史的老宅，高高的门楼，翘起的飞檐，砖雕的脊兽，诉说着它所经历的苍凉岁月；而矗立在门前的雕有艺术造型、纹饰图案的拴马庄、石狮、门墩，则显示出这座老宅深沉混茫的历史积淀。

　　我穿过上边悬有“耕读传家”牌匾的门道，迎面是一面厦房的山墙，我绕过山墙，这个地面铺满青砖、充满古韵的院子，尽收眼底，威严的上房，颇为讲究的厦房，一字排看三间屋子，屋檐下挂着簸箕、辣椒等农家才会有的东西，那口古井就兀立在上房前边的台子底下。

　　我边走边对着上房喊道，“嫂嫂，我担水来咧！”。

　　“噢，你绞吧！”嫂嫂正在厨房做饭，她出来给我打了个招呼，又回身忙活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慈祥、善良的老人，她永远头顶一方兰花花手拍，穿着那件中式对襟的青色衣服，看见她和这个院子，我就想起了延续了几千年生生不息的充满儒家氛围的民本农耕社会。

　　我打上桶，用辘轳将其徐徐放入井中，我边放边想：是啊！由于母亲喜欢秦腔，就连我这个过去不喜欢秦腔的人，也都熟悉了许多秦腔的曲调，什么《周仁回府》，什么《三滴血》，什么《窦娥冤》，什么《刘备吊孝》……，等等诸如此类的戏名。

　　“嫂嫂，我走了”，担上水，我又对厨房一喊。

　　“你慢慢走。”嫂嫂在厨房里应声。

　　我走出门道，走在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巷子，桶里溢出的水画出了一道星星点点的曲线，煞是好看。我想：母亲是多么爱秦腔呵，每当吃饭的时候。父亲和我们姐弟5人，一人抱一本书看，不识字的她，就一个人守着收音机，沉醉入她自己独有的艺术天地，秦腔的世界。

　　母亲爱秦腔，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在多年漫长的生活岁月中，她过多地操劳，心里过于寂寞和孤独的原因吧，惟其如此，秦腔，成为她唯一的、知心的朋友，好像有了它，她的生活，才算充实、完整，与和谐。

　　然而，有一点，我是绝然没有想到的。有一天，母亲正在看电视里的秦腔节目，突然，她问妻：“那戏文里唱的是啥呀？”

　　我妻子不禁有些惊讶：“怎么，您没听清？”

　　“你不是看着么？妈！”我反问道。

　　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老听不懂那戏文里的唱词。”它羞怯得如个少女。

　　我和妻子有些惊讶了，怎么，她那么喜欢秦腔，听了一辈子，竟然从来不知秦腔里唱的是什么？

　　“我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母亲嗫嚅道。

　　妻沉思了片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为她念着、讲解着电视字幕上打的唱词。

　　母亲认真地听着，每当听到悲剧情节时，会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这世事多难啊！”

　　每当这时，我从她那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庞上，就读到一种情感叫善良，读到一种体验叫无奈。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为什么过去巷里有要饭吃的出现时，母亲总会叫我们送去几个馍的原因。她，是一个悲天怜人的、慈祥的母亲啊。

　　我走进自家院子，母亲和妻还在厨房里忙活，风箱声、切菜声，她们的说话声，和着秦腔声，组成一道生活的交响，令我执迷：是啊！生活多美好啊。

　　秦腔是永恒的，因为母亲是永恒的。当我将水倒进厨房的瓮里时，我这样想道。

　　正在拉风箱的母亲望了我一眼，“桶搁下，叫你大，准备吃饭。”妻正忙着切菜。我走出了厨房。

　　秦腔依旧悠悠扬扬，听着它，我不自觉涌起一种对母亲的深深情感。

　　我爱秦腔，因为我爱我的母亲。正是秦腔，孕育了我们秦人，它是我们的文化母亲，始终呵护着我们，关爱着我们，它使我们成为生活在这块黄土地上的、年迈的母亲的一种永远的牵挂。

　　“大，吃饭咧……。”我站在巷子里，不自觉地用秦腔一样的腔调，大声喊道。我知道，不用走完半条巷，我就能凭我这秦腔一样的吼声，找到父亲，因为这是我多年的老经验。